清晨的那只山鸡已经不见了,只有地面上一小滩干涸的血证明它曾经在这里,那滩血的不远处躺着一只野兔。

秋萤缓缓蹲下身,看清了野兔身上的致命伤,轻轻叹了口气,转身道:“出来吧,我知道是你。”

三人合抱的树后走出来一个高而瘦的身影,脏兮兮的脸庞上,如水如雾的桃花眼黑得发亮,怯生生走到离她三丈之外的地方停下,不敢再上前。

秋萤拎起兔子伸直手递过去,漠然道:“拿走,我不要,你自己找个地方安顿,我真的养不起你,也没有额外的钱治你的伤。”

说罢,秋萤自言自语地嘀咕道:“你到底是怎么跟过来的呀?腿上的伤都还没好。”

“不、不要钱。”

秋萤眉一扬,问道:“那给我山鸡和兔子只是感谢?”

少男怯怯地缩颈,没点头。

“你想留下,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给我这些只是想证明你有用,不会花我的钱,是这样吧?”秋萤平心静气道。

少男点点头,很实诚地开口道:“跟你,不会挨打。”

秋萤叹气:“第一,我不可能放一个于我安危不知的陌生人进门与我同吃同住;第二,你身上的伤没好,我收留你,势必要对你负责,我没钱再买多余的药;第三,你身上的衣裳,要住我家的话,是一定要换的,我的衣裳太小,你穿不了,也没钱给你裁衣裳。”

少男垂下眼睫,默了默,兔子也没收,转身走入了影影绰绰的枯树林中。

秋萤看他这样,心里难受,但问题都切实存在,她没有资本为这泛滥的同情心买账。

林雁也在无聊地想东想西。

前世与今生果真是两个不一样的人。

神祠初见,若是林雁,想救就救,不想救就不救,不会像秋萤一样分明想救,但一定要神明首肯才会出手救生长的世道不同,养出来的三观也是不一样的。

还有江重雪和这个小乞丐。

如果是江重雪,存了住进这里的心思,一定会积极提出解决秋萤问题地方案,而且是很难评的方案。

譬如秋萤说她不可能放一个威胁自己的陌生人进门,江重雪会很诚恳地说可以把他绑起来,再譬如秋萤说收留他就要对他负责,帮他治伤,那江重雪肯定会说这伤放着不管就好了,又譬如秋萤说她没钱给他弄衣裳,江重雪铁定认真、单纯、无辜、且不太聪明地表示自己可以不穿好了够了不要再编排小仙男了,被她看见脏兮兮的模样已经够惨了。

林雁头脑风暴完,秋萤还呆呆地站在门前,低头看着手里的野兔发呆。

不远处不知道什么东西被夕光照了一下,反射的光晃到秋萤的眼睛。她松开兔子,抬步前去,发现那是她先前送给他的刀。

这刀不在他身边,他瘸着一条腿,根本就没有自保的能力。

秋萤心头一紧,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弯腰拾起了刀,抬步追入了林里。

那是一片很小的树林,早些年是村里一个富户的祖坟,后来那家富户遭了山匪惦记,被灭了门。村里推了他家的房子,分了地,把祖坟保留下来了,然后围着这儿栽了一片林子。

秋萤的大父是外来到此的,要在村里买地建房,村里只有靠近这片林子的地便宜,他便在此处建了房住下,后代也就一直在这住着。

穿过这片林子就到了村子的边缘,那里有一条山路,他猎的野兔和山鸡,估计就是在那座山上猎的。

山上到了夜里会有野兽,很不安全,他身上带伤、手无寸铁,碰见那些野兽只有等死的命。

秋萤在林子里奔跑的步子愈发急促,像深秋鼓点似的暴雨,“啪啪”打在层层叠叠的落叶地上。

眼见着快穿出林子了,也没见那乞丐的身影,但远处有闹闹哄哄的人声,秋萤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她跑出林子,前方密密地围了一圈人。

似乎还有人在叫嚣着:“打死他。”

秋萤跑至人群边缘,这里围的人实在多,她身量矮,瞧不见里面的情况,只得问一侧的村民:“发生什么事了?”

“元征抓到一个外来人,说他是邪魔过来打探咱们村子的,要让他见识见识村里壮丁的厉害啧,我看他就是找个借口欺负人罢了。那男娃就是个小乞丐而已。”

秋萤一听,急了,一边往里面挤,一边高声呼喊道:“那人我认识,不要动手!”

她拼命往人堆中挤,挤到前方,甚至能听到拳头击打的闷声,她咬牙挤进包围圈,铆劲撞开施暴的少男。

被她撞开的人先骂了一句“哪个不长眼的敢拦本少爷”,看清秋萤的脸后,讷讷道:“秋、秋萤,是你啊!”

秋萤一个眼神都没给他,蹲下身扶起滚了一身泥灰的乞丐,看他目光游离,轻呼道:“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听到秋萤的声音,乞丐恍惚侧目看去,眼睛笼了一层雾,水汪汪的,整个人像只受惊的小兔。

“走,”秋萤扶住他的肩膀,将他勉力搀起来,轻声道,“我带你回家。”

“秋萤,你和这魔物认识?”被心上人这般对待,元征负气拦住她,问道。

秋萤没好气道:“他要是魔物,你早在往他身上打第一拳的时候就死无全尸了!让开!”

元征被她用肩顶开,往后趔趄两步,执拗抓住她,开口道:“这人到底是谁?你得说明他的来历,我不能让你被这没来路的家伙给骗了。”

“他父母和我父母是旧友,家道中落,被我碰见,我带他回家休养几天,等我找到安顿他的地方就把他送走!”

秋萤气势汹汹说罢,带着乞丐往家的方向走去。

秋萤来得还是迟了,小乞丐结结实实挨了元征和他狐朋狗友好几拳,一边走一边呕血,本就混着血污泥土的衣裳更加没眼看。

“再撑一撑。”秋萤侧过头,同小乞丐耳语道。

小乞丐有气无力地点点头,眼睛半睁半合,气若游丝。

秋萤身体里的林雁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具体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上来。

一直对秋萤照看有加的阿姊赶过来,见到血人一般的乞丐,吓了一跳,还没开口问这是怎么了,秋萤就转过头,低声道:“阿姊,我能不能向你买一套阿叔的衣物?”

寻湘一愣,点头道:“我这就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