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她便收了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沉淀下来,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功课上?。后来阴差阳错下被点为探花,她在意外之余,也曾起过?念想,欲调往工部为官。只是?一甲入翰林是?惯例,且三杰已?是?一体,她想想也知平帝必不会允准,所以这念想也就此不了了之。
收了思绪,陈今昭整理了下思路,就条理清晰道,“我听闻殿下在西北大行屯田制,用于保障军粮的供应,那且容臣放肆先?以此为例。西北土地多贫瘠,常年又易受霜冻、沙尘影响,若要提高产量,那少不得要依赖高效的农用器具。而关于此,臣这有?些初步的想法,譬如可造铁搭……”
姬寅礼停了吃茶的动作,就这般凝眸看?着她,先?前那些情绪就这般散了。听着对方逐步深入的剖析西北的天地、气候情况,听其提到对应的田间用具的改良建议,他也不知不觉听得入神,神色也越发和缓柔软。他竟不知,对于西北诸事她亦如此了然。
其实这些年在西北,他跟公孙桓为保障军粮的供给,没少去屯田处巡查,所以对于农事他并非一无所知。正因如此,他方听得出来,她所言并非是?泛泛之谈,哗众取宠,而是?真的言之有?物,有?所钻研心得,有?一定可行性?。
或许是?说?到自己所擅长之事,她眼眸格外明亮,整张脸都熠熠生辉。为给他更直观的展示,她还倒了些茶水在底座,用手指浅蘸两下,于石桌上勾勒其形状构造来。
“其实水转翻车亦是可有所改良,可用以解决丘陵地区的灌溉问题,亦可用来缓解旱灾影响……”
姬寅礼听她自江南水稻的一岁再熟所依赖的高效农具,提到了秧马,耘爪,继而又提到了灌溉工具……他不免惊叹于对方的巧思及对农事的熟稔,看?得出她是?有?些想法,亦真的想做出番功绩来。不由想起第一次见她时,桌面摆放的那本《天工开?物》,看?来她是?真的喜欢钻营此道。
又难免想起对方的家境,寒门子弟多是?耕读人家,想她对农事了解的如此详尽,想来以往那些年岁没少下地耕作劳累罢。
眸光忍不住落上那单薄清瘦的肩背,他觉胸口有?些淤堵,无法想象对方于田间躬身辛苦劳作的场景。不免深吸口气,缓解番胸臆间的不适。
此时,已?经将想法陈述完的陈今昭,端坐着看?向对面,眸里是?藏不住的紧张与期待。她觉得自己的话应该能打动对方,改良农具增产粮食,于掌权者来说?是?不可轻忽之事。所以将她安置在工部人尽其才?,方是?最佳的选择。
她对自己有?信心,一旦入工部,定会做出建树来。届时她既能增加自身的筹码,又不必担忧因备受重?用而遭受太?多的眼红嫉妒,毕竟工部又不似其他油水足的衙门内里争斗激烈。所以,于她而言,进工部也是?最优之选。
“有?些清贵轻省些的衙门,也并非没有?你一展所长的机会。”在陈今昭的满目期待中?,姬寅礼不紧不慢吃了口温凉的茶水,终于出口的话却不是?她想听的,“去了屯田清吏司,成日少不得与工匠、农夫们为伍,不怕廷臣们视你自甘下贱?”
听出其中?隐约的拒绝之意,陈今昭是?又焦急又憋闷,话不由脱口而出:“若视与农事相关的人与物为低贱,那士大夫们何不餐风饮露去?”
话一出口,她自知失言不由面色微白?,忙抬袖请罪。
姬寅礼被顶了句也不为忤,反而笑了起来,面容漾起的笑意冲淡了他身上?的威重?之感。
“我话都未说?完,你自个倒先?急了起来。”
迎着对方再次燃起的期待眸光,他没再卖关子,语气几多纵容的笑说?道,“好了,本王允你便是?。允你去工部,去屯田清吏司任职!”
尘埃落定。
宛如一颗定心丸,终于从?悬空之态稳稳的落入陈今昭的心底。这一刻,她激动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双耳所听到的!
真的,她真的要离开?翰林院那个鬼地方了?
见对方笑逐颜开?的向他道谢,姬寅礼也不由上?扬了唇角,语气都似染了温柔,“本来是?将你定在随驾中?枢的位子,没想到你自个倒有?了主意。”
陈今昭唯恐对方改主意,忙道:“谢殿下厚爱,只是?臣更想埋头?做些实务。”
见她神色紧张,他无奈失笑,“放心,吾不会朝令夕改。毕竟,吾还等着看?你做出番建树,令朝野上?下刮目相看?呢。”
陈今昭放松下来,抬袖敛眸,可语气却是?掩不住的从?容自信,“微臣定不负殿下所托,敬请殿下拭目以待。”
姬寅礼的眸光落在那熠熠生辉的眉目间,只觉面前之人是?如此鲜活又如此纯粹,每见一分心上?就喜上?一分,好似此人完全长在他心尖上?,好似此人前世今生就合该是?他的。
他想,对着如此清风正骨又干净纯粹之人,起了这般杂念,自己也当真是?龌龊至极。可内心想法是?此,但他的眸光却入定了般牢牢将眼前之人攫住。
在对方被他看?的浑身僵硬之前,他方终于收了目光,低眸饮尽了碗中?残余温凉茶汤,搁碗起身。
“时候不早了,回去罢。”
昭明殿外,姬寅礼没有?允准对方的请辞,将人直接带到了内寝。
“天既已?晚了,秋夜又凉,你也不必再折腾的深夜赶路。索性?就留下罢,与吾同榻夜语,也好共叙些情谊。”他将人强拉到榻边坐下,招呼人端盥洗用具进来,边又嘱咐宫人去那套新寝衣来,边还能温声安抚她,“自古以来,君臣同榻夜话是?常有?之事,想吾行军那会,也常与公孙桓或军中?将领抵足而眠,不足为奇。你也莫要紧张,平常待之便可。”
陈今昭压根不信他的鬼话,此刻的她简直亡魂大冒。
尤其见那捧着套新寝衣过?来的宫女,眼见着的就要给她宽衣解带,她简直是?惊吓得窜了起来。若非对方强硬扼住她腕骨,此刻的她怕多要控制不住的连退至寝门口。
“殿、殿下!微臣尘末卑微,不敢冒犯殿下的王榻,还请殿下容臣离开?……”
“爱卿,吾只欲与你夜话而已?,你确定要再三驳吾颜面?”
他眸光幽暗沉邃的视她,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缓,却无端听得人心惊肉跳。
陈今昭惊慌失措,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她措手不及。
她甚至都不知事情究竟是?如何到这步的,明明刚不久他们二人还在高亭对坐饮茶,谈着对她来日官途的安排规划,而他也是?副仁主明君的模样,甚至还开?恩的允了她的调任申请。明明一切都很正常,怎么突然形势就突然急转直下!
在两人僵持的这几息,寝殿的空气宛如凝固,四周的宫人皆屏气慑息。眼见那人身上?的气息越来越寒,陈今昭承担不起挑衅人主威严的后果,只能强抑着恐惧,抖着声问,“我可不可以……和衣而睡。”
话落的瞬息,周遭凝固的空气好似又重?新流动。
姬寅礼笑着拉她重?新到榻边坐下,语气无不体谅和善,“小事而已?,值当你诚惶诚恐?在这殿里不妨自在些,宛如在家中?时候一般,吾亦不过?拉你过?来说?说?话而已?,你又何须紧张难安?”
说?着就且松了她的腕,起身上?前两步张开?臂膀,由宫人上?前为他宽衣解带,更换绸缎寝衣。
肩背隆起的肌理不期落入双眸里,陈今昭眼神慌忙避开?。
待两人皆盥洗完毕后,姬寅礼抬步朝榻边而来,趋近榻边时,高大昂藏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宛如巨物般向坐在榻边的人压来,惊得人脸色发白?,手指不由绞了身下的床褥。
姬寅礼缓慢收回眸光,心中?虽有?疼惜,不过?却终究抵不过?那抹深切的渴望。
他想,既然他已?经满足对方的要求,那对方何妨回报他一二。况且他亦不做旁的,不过?同榻而眠罢了,身为人主,他待对方难道还不算过?于宽容与优待?
“时候不早了,爱卿上?来安置罢。”
“殿下,我尚不困顿,可否先?坐于榻边……”
“上?来。”
“……是?。”
壁灯熄灭,帷幔层层垂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