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紧放下手?里的籍册,她收束衣袖简单整理下仪容, 便趋步上前拜见,“微臣见过千岁殿……”
话未说完,她的双臂就被来人扶起,随着淡淡酒香扑面而?来的,是对方?低哑和缓的嗓音,“无外?人在此,不必多礼。”
陈今昭又忙谢过。
姬寅礼抬步照旧朝临窗的方?向走去?, 跟在身后的陈今昭看着对方?被雨洇湿的袍摆,脑中难免会想?,夜雨潇潇的,这位千岁殿下何不早眠啊,非要?冒雨来这趟翰林院干嘛呢。唉。
眼见对方?临窗落座, 她恐窗外?随风飘来的雨丝溅到他身上,就急忙上前要?关窗户。
姬寅礼散漫抬臂拦住,“些许细雨罢了,无碍。”
说话的时候他背脊后沉,懒怠的靠在椅背,不知是不是酒意醺然的缘故,出口的嗓音含混着些沙哑。
陈今昭低眸小心瞥着几乎触及她襟口的朱红袖摆,不动声色的把脚挪后半步,与堪堪挡在她身前的臂膀拉开些距离。
他似无察觉的收回手?,随意拿过案上那沓墨迹未干的纸张翻看起来。
见此,陈今昭反倒是松口气。大抵是因其吃了酒略有些醉意,这位千岁殿下打从进来后,行事性情就似与往常略有不同,莫名就让她生了些局促与忐忑。尤其是她刚走近案边欲要?探身关窗那时,更是敏锐的感觉到对方?压来的视线若明若暗,令她心中隐隐惴惴不安。
好在,这会查阅她手?札的对方?,瞧来倒是与往常模样如出一辙了,便也一下子?缓解了她的惊惶情绪。
“观君手?札,详备博赡,诚见你对授业的用?心。大善,吾深赏之?。”
“臣惶承殿下谬誉。” 陈今昭抬袖躬身,“执教尽责乃微臣分内之?职,又岂敢言功?”
姬寅礼未看她,又往后翻开几页,“善则嘉之?,不善则斥之?,在本王这里,从来都是奖惩分明,并无偏私。你差事办的好,就值当吾之?嘉许,不必谦逊。”
陈今昭此刻真有些受宠若惊了,自打在这位摄政王爷手?下办差,对方?几番予她的都是不满的申斥,此番还?是头?一回,对方?竟给了她肯定的赞扬。
“多谢殿下夸赞,微臣日后定惟勤惟谨,不辜负殿下厚望。”
姬寅礼将手?札搁置案上,俯身提起砚台上搁置的宣笔,蘸了蘸墨后于札记旁落笔批注,“你也别杵那了,搬个椅子?过来坐。”
陈今昭从善如流,从靠墙的小几前搬来了张木椅,轻手?轻脚的放在案桌的一侧。这回她有了经验,把椅子?搁置的与对方?所在之?处离的稍远些,以防再出现上次的情况。
“先前与你说的,经学根基与治世镜鉴,以及律令实务类的研习典籍,你可都有常翻、常阅?”
“回殿下,微臣谨遵您的训诲,时常温故此些典籍,未敢有一日懈怠。”
他未再说什么,随手?将批注完的一页搁置手?边,继续提笔濡墨批注新?的一页。
陈今昭小心的用?余光扫过去?,但见其手?边批注完的那页上,有不少勾勒圈画之?处,旁边空白处更是批注密布。
正?思忖着那圈画批注的是她陈列的哪几条时,余光瞄见对方?突然搁了笔,她便垂了目光没敢再看。
姬寅礼将手?边一沓批注完的手?札推向她。
“观你那些用?典,确是洽合了蒙训要?义,但多为梗概,精微处仍缺抉剔。”他说着,指腹轻点下她面前的纸张,“吾予以补充了些,你且看看,可有不明之?处。”
陈今昭忙不迭道谢,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战战兢兢。
这位日理万机的千岁殿下,平日不知要?批阅多少事关国?朝大事的折子?,今日竟能花精力时间在批注教义这等微末小事上,甚至针对她的薄弱处给了针对性的建议,如此纡尊降贵又如此体恤入微,不免令人觉得其也如此反常。
难道……马上就要重用她了?
窗外?的风渐大了些,翻动案上的纸张发出哗啦的声响。
姬寅礼扔了镇尺上去压住,随后半倚扶手?,微睁双眸望向右侧之?人。
先前还?稍有局促的探花郎,随着时间的推移,此刻已经全然沉浸在他给与的批注中。但见对方?白皙手?指轻抚纸张,端坐案前逐行逐字的细看着,时而?静神凝思,时而?若有所悟,一袭青色半旧官袍笼着清癯单薄的身体,宛若个常年与书卷为伴的羸弱书生。
外?头?风大,雨势也渐大。
穿窗而入的夜风吹得宫灯摇曳,隐在斑驳交错的光影间,他借着醉意几近肆意的将人打量,自那潮润清逸的脸儿,上移至韵致朦胧的眉眼,几番流转又辗转向下,最后视线牢牢定在颈部一处。
明明对方?的衣襟扣得那般严实,偏他眼前好似浮现了那里襟口大敞的香艳画面,画面里有莹白的大片皮肉,上面齿痕唇印交织纵横,活色生香。
这一刻,姬寅礼突然笑?了下。
未看对方?时,他尚还能以上位者待臣子的态度来待之?,可一旦视线落其身上,他脑中好似就能自发的生出些不合时宜的画面来。
怎能不可笑??简直是,可笑?至极!
陈今昭被突兀的这声笑?惊得回神,下意识寻声望去?,不期撞入对方?那眼漪沉酿的深眸中。他似在笑?,可那深深曈影里的幽邃,沉晦,深不见底,看得人心中发颤。
意识到自己无意识直视对方?,冒犯了王驾,她不由?慌张的起身,躬身拜下请罪,“臣冒犯王驾,望乞恕罪。”
因为慌张下未曾后退拉开距离,她径直起身而?拜下,难免朝对方?倾身过去?。姬寅礼这一刻好似闻到了自对方?身上传来的,清冽皂角香外?,另种极淡的幽香。似山茶花香的气息,却似比之?更淡,更清幽。
明明那清幽之?香似有若无,却无端霸道至极,丝丝缕缕勾人心肠,让人呼吸都不大顺畅。
姬寅礼抬手?用?力扯了下襟口,后背沉沉朝后仰靠上椅座。
“用?的什么香。”
正?忐忑等对方?应答的陈今昭,突然听到这句不相干的话,不由?愕然了片刻。好在她很快回了神,及时回应道,“回殿下,微臣并未用?任何熏香……殿下指的,可能是皂角香。”
熏香价格昂贵,她家自不会将银钱花在这个上面。
姬寅礼不信这套说辞,以为是对方?不愿在外?承认用?了女儿香,就掀眸视她道,“作?为男子?,身上还?是清清爽爽的好,你说呢。”
陈今昭不敢反驳,无不应是。
可听着对方?已然不善的语气,感受着对方?压迫性的视线,她心头?真是慌得很。她也不知对方?是怎么,明明之?前还?好好的,却说变脸就变脸,当真是伴君如伴虎。
不知何时,外?头?夜雨已呈瓢泼之?势。
狂风卷着大雨扑上了轻薄的纱窗,淋湿了案上的籍册、纸张,也溅湿临窗而?坐那人的半边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