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焦敝的唇动了动。按照她内心的设想,她此时最该做的应当?是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当?做什么都未听到、什么都不?知道。可她试了又试,发现原来要做到“体面”二字,竟也这般艰难。
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她颓然垂落了脸,与他的视线避开。
看着她面上闪过?的黯淡难过?的神色,姬寅礼整个胸腔像是被塞了湿棉,憋闷的他难受至极。
再也忍无可忍的抬步上前,他半蹲下?身来,一把?握住她晒得有些发热的脸庞,抬高面向?着他。
“看着我,低着脸作甚!我是洪水猛兽吗!”他沉着眸钉入她眸底,目光犀利似能刺透人心,“在上书房殿前那会,你走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当?面问我?你大可将质疑、心酸、难过?、愤怒,统统甩在我脸上,为何却要一言不?发就退!”
“这么多?年了,你我相识这么多?年了陈今昭!我就这般不?值当?你信任,连让你推门问上一句都不?敢?”
他呼吸急促,面上沉怒之下?,是隐隐浮现的失望。
“我以为,你与我早已交心,吾二人之间心心相印,再无隔阂。可此刻我发现,所谓夫妻一体,同德同心,好似还是我的一厢情愿!陈今昭,是我这些年对你表达的情意还不?够,还是何处做的不?到位?我都恨不?得将胸膛剖开给你看,你究竟还要我如?何来做!”
一番话,声音不?重,却震耳欲聋,似能击痛人的心。
陈今昭望着他漆黑凤眸里的隐忍与失落,用?力眨了眨眸,隐去其间的水光。
“你已经为我做的够多?了,不?需要再做了。这回不?是殿下?的问题,是我的。”她蠕动着唇,气息并不?稳,“是我不?自信了殿下?。我信殿下?待我深情厚谊,可我也信情爱瞬息万变,我不?敢问,是怕你已经对我过?了那段深切迷恋的时候,怕我在你心里已经不?再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我怕我问了,会惹你厌烦,让你为难,怕你会嫌我不?识趣,不?会自觉闭嘴。”
她的手指不?自觉攥进道旁的泥土里,声音细颤而涩然,“是我,又不?够果敢,那般惜身惜命。怕爱驰则恩绝,所以不?敢去试探你的底线,去招惹你,惹怒你,唯恐给自己招来祸端。”
“明明你已为我做了那般多?,可我还是瞻前顾后,畏首畏尾,说?到底,还是我勇气不?足。故而非殿下?之过?,是我的错,是我不?够敢爱敢恨,是我那般惜身怕死,时时刻刻想给自己留条后路。”
她对上他的眸光,竭力想将情绪逼回。她不?知此话一出,他二人的关?系会不?会降到冰点,她与他的感情会不?会就此走向?末路,但她还是想坦诚的道明,不?愿意骗他。
在他到来前的这段时间,她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内心,在这样不?对等的关?系下?,她没法对这段情感全力以赴。他付出了那般多?,却得不?到相应的回报,换作是谁,只怕都要怨而生忿。
“是我对不?住殿下?,没法将身心尽数托付。你……怨我罢。”
姬寅礼托着她的脸定定看着她,看她强自镇定的撑着眸,极力掩着自己的情绪,似不?想在他面前露了怯,现出脆弱的原形。但她的眸又那般清润透彻,让他一眼就望到了底,那双清眸深处的水光都快要泛滥上来,又哪里是能掩藏的住的。
他握住她攥紧道旁沙土中的手,掏出干净帕子给她一点点擦拭着手上的泥。捋开她的手指,他一根根给她仔细擦净,遇到被砂石刮出的痕迹,就低头轻吹两下。随着泥污被一点点擦净,就露出了她本来细白柔软的手心。
陈今昭看着他低眉敛目为她擦手的模样,怔怔看了会后,朝旁侧移开了脸。却偏开脸那瞬,她的后颈覆上了只温厚的手掌,覆着力道将她的脸按入他有力的躯膛上。
“无错,你无错。”
他声音低沉缓慢的响在她耳畔。笃定,平静,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她靠紧了他,闭了双眼。
夏日的风带着滚烫的热意,吹拂在两人周身。
蝉声愈躁,可此时道旁紧拥的两人却觉此刻寂静,唯余各自拼命压抑的呼吸声。
感受濡湿的水意浸透他的衣衫,姬寅礼只觉胸前被打湿的那处,似被活生生烫掉了块皮肉。仰脖微微吐息,此刻胸中的酸涩尽数盖过?了其他所有情绪。
于?此一刻,他终于?读懂了些她长久以来的不?安。
她非是不?信任他,防着他也非是她本意,而是长久以来行走在生死边缘的恐惧,桎梏住了她。其间,怕自也少不?得他的功劳,昔年他对她的生杀予夺不?过?一句话的事?,可于?她而言,何曾不?是难以磨灭的阴影。
故而,这非她之错,不?能怪她。
只是该是何等的不?安感,才能让她稍有风吹草动,就惶惶觉得性?命难保,怕会招来杀身之祸。
他无法去细想,因为哪怕往此间稍微去想,都只觉心如?刀绞。
“你做的对,惜身惜命何错之有,与其让你敢爱敢恨,拿性?命去奔赴个未知的来日,我宁愿你始终这般防着我,全须全尾的安然活到老。”
抬掌轻抚她的发,他声音低了三分,“古来早年英明,晚年昏聩的帝王将相比比皆是,还有那些佳丽,红颜尚在时独受恩宠,衰驰而恩断的例子也不?遑多?让。虽现在的我无比肯定我此生非你不?可,但焉知来日的我,会不?会做出混账事?来。”
“所以陈今昭,就以你从前所说?的那般,别去赌一个男子的良心。按照自己的心意来,安心怎么来,若觉得我所为不?值当?你付出真心,你就多?些保留,若觉得我值得你信任,也不?妨放开些心防。”
他掌腹向?下?轻抚着她轻颤的背,“不?用?怕,我永远给你后路。怕什么呢,与你光明正大成为夫妻,昭告天下?这样的美梦,我已经很久不?做了。”
“故而,就始终将保身放在首位罢,对我,永远保存分警惕。昭昭,我惟愿你此生安稳、开怀,亦惟愿此生与你朝朝暮暮,懂吗?”
陈今昭泪涌如?注,摇了摇头,双手用?力回抱住了他。
“殿下?何必待我如?此宽容……你坐拥九州,要何没有。”
她细语哽声,“我给不?了的……旁人可以。”
他笑笑,揽着她转身也同坐在道边,听着耳畔徐徐吹拂的夏风,感受着蝉声在树间回荡。
“要是我想要的旁人能轻易给予,那这么些年来,我也不?会对你一直纠缠不?放,直至今时今日了。”臂膀揽紧了她,他抬眸眺望着远处天际,低沉着嗓音道,“不?过?虽说?你可始终对我存些保留,但也不?妨对我多?些信心。我对你,真是恨不?得能挖出心来啊,陈今昭。”
陈今昭的脸庞紧紧贴靠在他宽厚的怀里,感受着他胸腔深处传来的有力跳动,内心深处不?知不?觉滋生种前所未有的安定感。
“现在可以问了吗?”
听到他突然低语发问,她深呼口气,平了平情绪。
窝在他怀里伸手擦净面庞后,便简单说?了在殿前听见他二人谈话的事?,并问他此番选秀是为谁选妻,可是他要娶妻生子。
虽她话语不?中听,但好歹将话问出了口,他心情也疏落许多?。
“确是为子嗣计。此番是提前给宫里那个与湘王选妃,提前选着,再过?些年,若咱俩实?在没那子嗣缘分,就从他二者子嗣中则一子,过?继。”
他低声说?着,并又提了明年登基之事?,以及隐隐透露出要去父留子,以绝隐患之意。
他本是要安她的心,可哪想到她听后,只觉心惊肉跳。
她不?觉得这是去了隐患,却觉此举怕是要埋了惊雷!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若来日嗣子知晓他所作所为,那哪有不?心生异心之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她都怕他一招不?慎,来日会落个凄凉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