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寅礼最后回眸深望了眼京城方向,兜鍪下的面容晦暗难辨,“但愿,一切顺利,不?令吾等失望。”
语罢, 扬鞭策马,骏马疾驰而出,一骑绝尘。
下次杀回,他定当踏平整座皇城,鸡犬不?留。
城门外, 文武百官目送着十万王师南下。铁甲森森,旌旗蔽日,轰隆的马蹄声与?长鸣的号角声响彻云霄。黑色潮水般的浩荡军队远去,直待那些铁甲寒光彻底消失在视线里,百官们?才陆续开始回城。
摄政王不?在朝的日子,百官们?明显轻松了许多。
虽说每日朝议依旧正常进行,但没了头?顶那座尊佛在,朝臣们?无?不?觉得头?顶好似移开了把铡刀,皆倍感轻松。朝议时候的氛围也多有活跃,尤其是内阁的几位公卿们?,每日上朝必要随心所欲的吵上几回,唇枪舌剑,明嘲暗讽,让其他群臣们?看得暗呼过瘾。
陈今昭这些时日下朝后就会去屯田司,与?范、杨两位员外郎商议,着手?准备将新农用器具朝外推广等事宜。皇庄的试验田里,今年刚收的黍、高粱等作物?产量高出往年两成半,如?此丰收足以证明新器具的作用,可以朝外推广开来。
忙公务之余,隔三差五,她还会抽出空去大理?寺狱询问?鹿衡玉的情况。如?今他人已从天牢转移到大理?寺狱的普通牢房,但依旧属于重刑犯,大理?寺并不?允许人进去探望,所以陈今昭也只能从狱丞那里探知他的近期消息。
“人还是那样,坐在那呆望着一处就是一天,谁叫也不?理?,没魂了一般。”
陈今昭听得心都揪起,胸口发酸难受。
既然?他后两次朝外传的是假信,那想来当时鹿衡玉不?是已得知了其外祖父一家?的惨事,就是已预感到了什么。
她理?解鹿衡玉此时万念俱灰的心情。
易地而处,只怕她也会生?无?可恋,没了活下去的勇气。
“望狱丞大人千万叮嘱底下狱卒,万万将人看好,莫让他出了什么闪失。有劳了。”
“陈大人折煞下官了,这是下官该做的。”
陈今昭将食盒推了过去,“还得劳烦狱丞大人遣人给他送去,万望能带句话,只是他陈姨特意给他做的,就只等他出来后来家?里吃饭。到时候她会烧满桌子好菜,保管让他一饱口福。”
临走前,她又让狱丞转托鹿衡玉一句话:“烦请您再告诉他,他欠着我的,我还等着他还呢。”
回了家?,待用完晚膳回了屋后,她就会照常坐在临窗的旧桌前,长久的看着匕首出神。
上书?房那日,那人对她那番骇俗的宣告以及这给予她的这象征权柄的虎符,无?疑让她意识到了一件事他对她,或许并非一时兴起的狎戏。也许开始是见色起意,但至如?今,或许已经掺着几分真意了。
意识到这点时,她不?免无?所适从。
又不?免忧心忡忡。掺了真意的情爱是最不?可控的,尤其是他这般势位至尊又不?似那般看重遵循世?俗礼法之人,付出的代价大,但索取的回报会更大,行事恐怕更无?法预料。
譬如?他现在已经不?管不?顾了,浑然?不?顾天下对他的非议,要将他们?的事昭告天下。
简直就是惊世?骇俗!
此番他连名声都不?顾了,付出了这般代价,要索取她的什么,已然?不?言而喻。
现在且如?此,那来日呢?
陈今昭喉咙干涩的咽了咽。
恐怕,她是真的回应不?了旁的。
所以她都怕来日,当他从她这里获取不?了相应的、令他足够满意的回应时,会失狂的做出什么举止来。想想都不?寒而栗。
当然?这是后话了,现在当务之急还是要想好,她下一关究竟要如?何过。她有预感,她的这层男儿皮此回怕难保住。
这些时日她冥思?苦想,欲想出个周全之策,却最终败下阵来。无论她怎么想,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保不?住。
陈今昭低眸看着手里的这把镶宝匕首,苦涩一笑。
她还不?想拖着全家老下奔向死路,所以借此时机或逃或叛,都不?在她考虑范围之内。如?此,就只剩最后一条路了。
向他坦白。
当这个决定浮在脑海中时,她只觉形骸空荡,似神魂被生?生?剥离。她猛地起身,在昏暗狭窄的屋内走了两步,缓解这种强烈到窒息的闷痛。
必须如?此做,必须如?此。
她一遍遍的劝说自己,告诫自己。
这是目前她能走的唯一一条路,纵再难受心煎,她也要如?此行事。两害相权取其轻,既保不?住她的身份,那在主动与?被动之间,她必须选前者。绝不?能拖到他昭告天下、万事俱备、只等迎她入榻那时,否则那时,恐就是她的末日了。
那人的滔天怒焰,她承受不?住,她家?人亦承受不?住。
若她主动坦白,或许会有一线转圜余地,也未曾可知。
握拳深呼吸几番,她的双眸渐渐转为清明与?坚定。既下了决心,便不?必瞻前顾后,诸多情绪且抛之脑后罢,现在当务之急,是她得替自己谋划未来。
筹谋其一,是不?让自己入他后宅,
筹谋其二,则是保全自己在外的身份。
所以,在大军归来前的这几月里,她得好好思?量,既要选个挑明的合适时机,又要有能打?动他的充分理?由。
八月末,前线捷报传来。朝廷大军遭遇世?家?军前锋,已将其尽数剿灭,另王师沿途剿了参与?叛乱的几家?世?家?府邸,现已派人押俘虏进京,着令大理?寺准备接应。
这些时日朝议散后,陈今昭与?沈砚也会同行一段路。
两人谈鹿衡玉的情况,也聊对未来仕途的规划。沈砚向她解释了当初对他们?无?故疏远的事,并以此向她作揖致歉。
陈今昭亦忙拱手?回礼,表示万分理?解。
由此两人间的误会解开,相视一笑抿去了昔日的隔阂。
因为大抵猜到沈家?应该是也在参与?叛乱的世?家?之内,所以与?他闲聊时都特避着打?战这一话题,唯恐触及他的伤心事。
可今日朝议后,见他面白无?色,手?抖惶乱再难维持往日的平静,陈今昭不?由将他拉到一旁僻静处,出声安慰,“泊简兄,现你?既已旗帜鲜明投了摄政王,且又立了功,那朝廷这边定会对沈家?族人从轻发落的。你?可有给沈府去信劝告?万一面对朝廷来人,千万不?要抵抗,避免造成不?必要的伤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