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 她认识的?人中,衣裳上?喜欢绣芍药的?,只有袁妙妙一人。
不由惊疑不定。虽她不大敢相信来者真的?是那?远在京中的?袁妙妙, 但想想对方的?性子,便?也不敢心存侥幸。
“大俞头?,我想起来还有些私事要处理?,你先回官舍罢。”
俞郎中不是多事的?人,痛快应了?就带人踏进了?府衙。
待人都消失在视线中,陈今昭长缓口气,现在十分庆幸知县等地方官员近段时日?忙着征调民夫, 而未再与他们同行同往,否则这会人多眼杂的?也不知该如何收场。
压下心底烦躁又苦恼的?情绪,她将?劝退人的?话在脑中过了?遍后,就几步来到了?石狮子处。
“袁二娘。”
见躲在石狮子后的?人果真是她,陈今昭虽已有预料, 但还是因对方的?大胆妄为而吃惊。不同于在京中时,纵使袁妙妙做出诸多出格的?事情,但只要袁师压得及时,谣言就能消弭于无形。且不抓个征兆,没有确凿证据,谁也拿她没办法。
可如今,袁妙妙却是抛夫弃子的?离京出走,千里?迢迢追人而去?,这可是现成的?把柄,无可争议的?事实。此举,更是将?李家?的?脸面狠踩在脚下,但凡李家?抓着这点不放,定能将?袁家?闹个天翻地覆。
“你如何来了??你可知……”
一直低着头?的?袁妙妙抬起了?脸,哭得红肿的?双眼让陈今昭的?话停顿住,好?半会,方头?痛又无奈叹道,“二娘,莫再任性了?,你这般不计后果的?行事,可曾想过万一那?李家?闹起来,袁师跟师母的?颜面,又将?被放置何处?”
袁妙妙怔怔看?着面前人,颤抖着双唇喃喃,“统共,我大抵也只任性这回了?……”
她的?声音轻得似能被周围凛冽的?寒风吹散,不似从前的?胡搅蛮缠的?跋扈,更不复往日?无礼也要搅三分的?骄横。涣散的?眸光看?向陈今昭,既似贪恋,又似空洞。
“我是要去?外祖家?,路经此地而已,如此应也能堵了?旁人的?嘴。昭郎,你知的?,我虽任性,但从来不想害你,连累你。”
“我走了?,昭郎,你……保重。”
她僵白着嘴唇开合,仿佛用尽全力说完最后一句,而后转身离开。
离开时,她又回头?恋恋不舍的?看?陈今昭一眼,那?双曾经明媚如骄阳的?眸子,黯淡无光,宛如潭死水。
陈今昭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一种强烈不安的?预感让她心慌的?厉害。本想狠心转身不管,可她到底还是硬不下心肠,急速快步上?前将?人拦了?下来。
“说说罢,出了?何事。”
袁妙妙缓慢抬脸,望着面前人,突然泪水夺眶而出。
她捂着脸,哽咽大哭起来:“昭郎,我活不下去?了?!”
靠近府衙这边到底有人来回进出,陈今昭遂带着她来到对方停放马车的?地方,让护卫及车夫走远些后,就只留了?袁妙妙及其贴身丫鬟在此。
袁妙妙在车里?哭,陈今昭立在车外,听那?丫鬟连珠炮似的?控诉。
“姑爷只假惺惺的?说是太在乎小姐方失了?方寸,又是跪地自扇巴掌,又是痛哭悔过的?,不过做做样子而已,老?爷他就信了?!”
“明明小姐受了?大委屈,可老?爷偏心偏听,非说是小姐有错在先,说是小姐,小姐……不守妇德,若放在其他人家?里?,早就被人打死了?去?,姑爷他能容忍小姐至此,已是万般不易,还待如何?”
“老?爷只不痛不痒的?申斥了?姑爷一番,就让小姐将?此事就此揭过,不得再提。还说让小姐回去?后好?好?过日?子,别再想些有的?没的?。”
“如此便?也罢了?,偏小姐忍了?委屈回府,可还要受姑爷的?冷嘲热讽!小姐忍了?又忍,偏他变本加厉,骂得极为难听,待小姐忍耐不了?拿东西摔打他,他就会故意顶着淤青的?脸跑去?袁府,找老?爷告状!”
“老?爷压根不听小姐的?辩解,叫来小姐劈头盖脸的就训斥。小姐不过为自己争辩,就气得老?爷说,再也不管小姐了。”
说到这,丫鬟又哭又骂:“那?该死的?姑爷见没人给小姐撑腰,可不就更加过分了?!再又一次激的?小姐拿东西摔打他后,他竟敢对小姐动手了?!他怕打在面上?显眼,就将?拳头?全往小姐身上?砸,至今小姐背上?还有被踢青的?淤痕,呜呜……”
陈今昭光是听着,都觉得火气上?涌。
“师母呢?师母就任由李鹤轩如此行事?”
回话的?是袁妙妙:“我娘她从来觉得愧欠了?我爹,又怎敢违逆我爹的意思?”她的哭声从车厢里传出,又怨又委屈,“硬逼着我嫁了?这么个烂人,最后反倒皆成了?我的?不是!全都不管我了!”
丫鬟倒是补充道:“夫人不敢明着管,但也心疼小姐的?,派人过去?好?生警告了?姑爷一番,也给小姐身边配了孔武有力的?婆子。就是小姐要出京也允了?,派人带着我们偷偷出了?府,让去小姐外祖父家避段时日。”
袁家?的?事陈今昭也了?解几分。袁母因没能给袁师生个儿子,偏又强硬的?没让对方纳妾,这些年来怕是心中对其多有愧疚。于是面对袁师时就少了?几分底气,很多事情上?都会依从对方,鲜少反驳对方的?决定。
哪怕,是关乎她女?儿的?切身利益。
陈今昭立在车厢前望着渐浓的?夜色,思绪百转,想了?许久。从乌成县到吴郡,从吴郡到京城,这些年里?,她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男人,女?人,人生境遇好?的?,坏的?。但命如浮萍身不由己的?,多是女?子。
当然,权贵之家?女?子的?处境,总体来说比之贫寒百姓家?的?境况要好?上?许多,但好?的?也有限,最终下场凄凉的?,她也见过不少。
待车内哭声渐消,只余些断断续续的?抽噎声,陈今昭方定了?定神,音色清晰的?朝车内问了?句。
“你与那?李鹤轩,可还能过下去??”
“过不下去?!”袁妙妙嘶着嗓子尖声道,厌恶之情简直恨不得透体而出。可转瞬,又带了?哭腔,“过不下去?又如何?父亲他又不许我和离……”
“去?兖州,寻你外祖父做主。”
袁妙妙的?哭声止住。车外的?声音并不大,却清晰入耳,坚定不移,好?似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能、能行吗?父亲他,不会允许的?。”她父亲顾忌颜面,一定会坚决反对,母亲怕也不会支持,只会劝外祖父莫插手此事。
袁妙妙眸子短暂亮过后又黯淡下来,浑身又被股浓重的?无望笼罩。只要一想到此生都摆脱不了?李鹤轩,要与其纠缠到死,她就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日?子半点盼头?都没有。
“袁师会同意的?。”
陈今昭声音放慢,一字一句让对方听得清楚,“袁师与师母的?心结在于府上?无男丁继承香火,你若和离,那?一切便?会迎刃而解。”
袁妙妙还在反应这句话,车外人的?下一句已经传来,“既是李鹤轩不仁,那?你索性不义便?是。先去?兖州,寻你外祖父同意,由他派人带着他亲笔手书送你回京。回京后当刚毅果决,递和离书、争孩儿抚养、自立女?户、为孩子更姓,寸步不让。”
陈今昭最后道:“袁家?有了?后,袁师又焉会再做阻拦?”
轰!话落耳,好?似是一柄重锤,迅猛地敲醒梦中人。
袁妙妙双手都开始颤抖起来,激动得呼吸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