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魔界有一种魂契,名唤‘死别楔’,可在两方神魂中留下特殊烙印,就像楔子那样牢牢钉着对方。”秦溯流继续说下去,“如果其中一方道消身殒,那么她的一切便会被另一方继承,不论记忆,还是修为境界。”
“要是真有个万一,我希望……你能留下原本的身体。”尽可能平静地说完这话,秦溯流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发抖,“然后我去求一求青玉山人,想必她老人家有办法将你的神魂从我体内分离出来,归还给你自己的躯壳。”
岳听溪万万没想到,秦溯流竟然已经考虑到了这一步。
这种魂契,她倒是在之前为大小姐净化神魂时,跟对方一起整理过,那时只当一种从未听说过的新知识,倒是从未设想过,有哪一天她们也会用上它。
她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听罢只是愣了愣,便不假思索地应下:“行,怎么定?我要做什么?”
“别抵抗,别担心我。”秦溯流边说,边撮指点向自己眉心,“很快就好,你放松些。”
她吟唱起源自上古的冗长咒语,最初声音还清晰平稳,但随着吟唱自尾声,她的额上开始沁出细汗,手和身体也剧烈地颤抖起来,呼吸亦如同要断了气一般。
岳听溪下意识想阻止,却被大小姐一个凶狠的眼神定在原地。
……是啊,她最清楚她。
本就要强而霸道的大小姐,经历妖魔界那番折磨之后变得缺失安全感,谁也不相信,只信自己,所以什么要紧事都希望能够亲手为之。
包括自行抽离一部分神魂,忍受剧痛,与她定下这“死别楔”魂契。
既然无法阻止,她只好像顺毛一样轻轻抚着秦溯流的背,转化自身灵力慢慢渡给她,希望这样能让她好受些。
终于将部分神魂抽离出来时,秦溯流只觉自己几乎去了半条命。
她将指尖的光点贴在岳听溪眉心,闭上眼睛,只凭借自身的灵力与神识,将它一点点送入岳听溪的识海,令之与心上妖的神魂相融。
整个过程中,她并未求助灰蛾。
但灰蛾仍然在一旁静静看着。
直到确定死别楔定成,秦溯流才垂下胳膊,昏厥过去。
岳听溪忙将她接住,一边为她补充灵力,一边为她治愈神魂上的损伤。
魂契定成之后,她只觉自己的神魂暖乎乎的,像是一小簇火苗自大火球那里过来,静静地、默默地暖着她的识海。
她没有去碰触小火苗,待手头事做罢,便取出芥子冰轮和最后的净魂丹。
服下全部的净魂丹,她将灵识探入芥子冰轮,很快找到了曾经名为“蔺朝曜”,如今被谢芝称作“独狈”的入侵者。
金灿灿的法则之力化作的烈火,正在灼烧独狈的神魂,他起先还惨叫连连,现在已经虚弱得喊不出声了。
说来也奇怪,境界比这家伙低的时候,岳听溪只要想起前尘事,就按捺不住想要即刻杀到他脸上弄死他的心思。
但如今境界接连突破,又有了种种奇遇,还和大小姐在人界大闹一场,她再与此人面对面,瞧着他狼狈不堪的模样,忽然就没有那么恨了。
这并非“放下”,只是她“明白”了,所以不再只将注意力和目光聚焦于这枚被舍弃的棋子身上。
察觉到独狈的神魂看向自己,赶在他开口之前,岳听溪就面无表情地禁了他的声。
她是来找情报的,并不想听半点废话。
法则之力与神识一并探入独狈的神魂,争分夺秒扑向那些由记忆构成的泡泡。
然而此举却忽被法则之力阻拦。
“就算服了一整瓶净魂丹,你也扛不住那些记忆的污染。”
谢芝的声音从岳听溪身后传来,“那是成千上百个小世界的任务记载,外加八十一次轮回几百年间的全部记忆。别说渡劫境修士,就算找来上仙,神魂也会因此染脏。”
“所以,世界意识现在已经处于被污染的状态了吧?”岳听溪反问,“7364系统本就是世界意识的一部分,如今入侵者死,她重获自由,想要提高决战的胜算,她所知的一切也必须一并分享给世界意识。”
“但不管是7364系统,还是世界意识,祂们都承受得起这种程度的污染。”谢芝强调。
“两年以前,我们在玄水秘境探索之时,蔺风轻就曾说过,她听见了擂鼓一般的心跳声。”岳听溪转过身,直视她的眼睛,“那心跳声应当来自我们并未踏足的深水层,据说那里盘踞着不可名状的庞大异形怪物。”
“然而现在我们已经知道,秘境是最接近世界意识的特殊小界,而你这个负责镇守玄水秘境的神明造物,却并没有去根除深层的威胁。”她顿了顿,“并且你曾说过,镇守玄水秘境是你自己选的。”
“那又如何呢?”谢芝微笑着反问。
“你在守护着世界意识的本体吧?”岳听溪懒得拐弯抹角,大胆道出猜测,“那怪物便是早已被污染的世界意识,祂不能出来,但也不能被伤害,于是见过祂的人要么死光,要么被驱逐出深水层,所以才‘鲜有人活’。”
“然而你既然身为世人崇拜、寄寓期望与祈愿的‘救世天平’,受了世人的信仰,自然就不能像个真正的坏人那样滥杀无辜说不定要是你真这么做了,反而会让世界意识身上的污染更重,所以,你才会放过一部分人,只杀法则判定为‘恶’的探险者。”
一口气说完,岳听溪发觉眼前这女人笑容似乎更盛了。
“可古往今来有那么多见过不可名状怪物的探险者活了下来,时间对不上。”谢芝指出。
“要不然,你先跟世界意识统一口径吧?”这下微笑转移到了岳听溪脸上,“祂亲口告诉我,‘向过去时间的高危秘境里投放了一部分怨气’。尽管玄水秘境并不算高危秘境,但它可是分了整整三层,并且遗迹层有你这个神*明造物驻守,谁说深水层算不得‘高危’呢?”
寂静在她们之中漫开。
但不多时,谢芝便笑出声来。
笑声听上去既释然,也无奈。
“就算你知道她被污染了,又能做什么呢?”
笑够了,谢芝又问,“这个世界已经独立出来了,不会再有任何神明干涉,原本的创世神兼司世神也只留下了‘九九归一’这一道最后防线。如果没有世界意识,万一再来入侵者,难道要指望你们这群乐此不疲搞内斗的蝼蚁与之抗衡吗?!”
她话音落下,前所未有的威压瞬间铺开。
岳听溪猝不及防,但她早已有所预料,凭借自身境界硬生生支撑住了,仍然保持挺直了背的站姿,直视救世天平。
“只需一次妖魔祸世,便会让两方走向彻底的对立……所以她只能继续做世界意识,只能继续被污染,无论发生什么,唯独她不能松懈。”谢芝目光冰冷地凝视她的眼睛,“不论质疑还是骂名,她都得担着、承受着,谁让她一朝觉醒,产生了自己的意识呢?”
“既然在这个位置上醒来,那就注定要承担这个位置应有、应尽的全部责任除非等到下一任足够资格担任世界意识的强者,她才能从这个位置上退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