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子没有来问诊的,所以赛华佗在里面喝酒,因为喝得很凶,所以遣宋宴去打酒,宋宴拎着两桶酒跑进来的时候正瞧见这一幕,便叫道:“柳儿姐。”柳儿点点头,将陈晋撂在一边,只跟宋宴说起话来。
“我师父他喝了酒,这会子实在没法见人。”宋宴挠挠头。
柳儿倒不在意:“这些钱你拿着,只多不少,一会交给赛华佗就成了。”她将带来的钱袋子搁在桌子上:“就这点事,我回了。”
好巧不巧,正赶上燕淮也往这里来,柳儿只瞧见一个袅袅婷婷的女子进了这破败的医药铺子,细长如葱的手指旁若无人地一把抓起了那钱袋子,倚着桌子笑起来:“呦,是金子,你们谁发财了?”
柳儿一把抢过那袋金子,放到宋宴手里:“是给赛华佗的,别弄丢了。”
宋宴刚刚不曾查看,但他也没想到是一袋子金子,于是问:“棠棠哪弄来的?”
“活活搭上了半条命。”柳儿掐着腰刻薄地嘟囔着:“也不知怎么就搭上你们这门子亲戚,讨债来的。”
瞧柳儿出了门,宋宴也一言不发地去找赛华佗了,燕淮悄悄问陈晋:“那是谁啊?出手那么阔绰,火气却那么大,说话也那么难听?”
“不知道,好像是棠妹妹身边的人。”这些天相处,两人已经熟识,所以陈晋终于可以面对燕淮说上几句话。
“白府的人?”
“什么白府?”陈晋并不知道白棠的真实身份。
燕淮摇摇头,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也是奇怪,好些天没见到白棠了,也不知她的伤好点了没。”
白棠受伤的事是陈晋讲给她的,燕淮原本一开始打算再也不来此处,可是那天不知怎么的,那双脚非要往这儿来,却没听见白棠尸骨无存的消息,只是听到了她受伤的消息,按陈晋所言,还是两个瞧着很富贵的男人牵着马妥帖送回来的,若她所料不错,其中一个便是靖王无疑。
依着靖王的性子,原是宁肯杀错不肯放过的,没想到竟还留了她一条命,燕淮想到刚刚瞧见的那袋子金子,凭白棠那点白府的月钱,就是攒到死也攒不出来,她知道那一定是靖王给的。
跟靖王打交道,在那个节骨眼上有那么明显的嫌疑,不仅没丧了命,送她回来还不够,还给了她那些金子。
燕淮作为燕春楼里的女子,什么样的男子都见过,她很快便想通了靖王的心思,她只是有些讶异,他们之前也往靖王身边塞过不少女人,可是靖王从不上钩,能进靖王府里的那些女子都是些背后有势力的,她们能安排的也都是些没有娘家倚靠的,靖王从来瞧也不瞧。
她正在前堂想着,宋宴跑到里屋去,把酒坛子递给赛华佗,又将那钱袋子递给他。
赛华佗喝得醉醺醺,瞧见那些金子后也是酒醒了大半:“哪来的?你又去偷?”说着便要扔过去一个酒坛子给他点厉害瞧瞧。
“没偷没偷!是棠棠给的。”
赛华佗放下酒坛,他知道宋宴从不在白棠的事上撒谎,又瞧了瞧那钱袋子:“她人呢?”
“没来,是她身边的t柳儿来送的,师父,这钱是啥意思?”
“平账用的,这丫头终于舍得还钱。”赛华佗将钱袋子揣在怀里,冲着前堂喊道:“今天晚上吃肉。”
宋宴奇怪:“她什么时候欠这么多钱?”
赛华佗掂了掂钱袋子:“为着你娘的病,这些年的零零碎碎加在一起,这些钱也差不多。”
说到这儿,宋宴才终于明白柳儿的那句‘讨债’是什么意思,也明白了宋娘子总在他耳边念叨的‘不好阻了她的路’,这些年关于这些帐她竟从未跟他提过半句。
他胸口好像堵了一口气,憋闷的他喘不过气来,偏偏燕淮却凑上来问他:“所以她这平了帐,就是跟你算清了的意思吗?”
这句话无疑是火上浇油,宋宴跑出了医药铺子,去了白府侧门,原本一直在的狗洞被石头堵住了,他翻开杂草去瞧的时候被白府的家丁逮了个正着,叫骂着让他滚远些。
他踉跄着跑了很远,以前白棠在他身边或者在他背上的时候,他总觉得汴京城很小;但这一次他孤身一人走在市集里,他又忽然觉得汴京城很大很大。
白棠替他赡养母亲,包揽债务,甚至还替他找了份正经营生,宋宴鼻子有些酸,他望着月亮有些悲哀地想,没了白棠,他就像野狗一般。
第25章 顾韫
白棠左肩上的箭伤还是没有全好,小铃铛每次替她换药的时候都要愁眉苦脸的,因为总是担心留下疤痕。
柳儿也不高兴,因为她有次去白清阑那儿的时候恰好瞧见了白瑾柔的未来夫婿顾韫,是个很有朝气的年轻公子。柳儿觉得自家姑娘合该配这样的人才是,可是白棠却整日与那外头的宋家哥儿厮混在一起,连自己的婚事都不放在心上。
白棠确实不在意,因着柳儿再不许她出去,便闲时教教柳儿和小铃铛习字。自打柳儿和小铃铛跟了白棠,白棠有时间便要教上一教,柳儿是最愿意学的,小铃铛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所以教到如今,柳儿已经可以写信,而小铃铛只是稍微能读懂一些浅显的诗句而已。
柳儿识了字,也就经常去买些话本子回来看,看来看去从中学得一些手段,自从顾韫来到白府,柳儿便总是翻来覆去的,终于这天叫她想到一个绝佳的点子。
柳儿这几日常往白清阑那里去,发现这位户部员外郎家的嫡子对别的都不敢兴趣,只是对算经之类的尤为上心。
可是白清阑向来是最爱摆弄诗词,吟弄风月,顾韫跟他常说不到一起去,只是白清阑这儿有许多闲置的《九章算术》、《五经算术》等书,叫他总惦着来看看。
三姑娘白瑾柔虽然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但大娘子一直给她喂的都是些大门户里的规矩,再就是一些琴棋书画;二姑娘白瑾宁则更偏爱烹茶,插花,针织女红;柳儿虽不太清楚自家姑娘的本事,但这些年跟赛华佗往来,几笔账倒是清清楚楚,于是她大着胆子,趁顾韫要离开白清阑的院子时,将自己的帕子丢在他眼前。
顾韫果真如柳儿所想,是个温和知理的,他叫住柳儿,并将帕子还给她。
柳儿笑着眯起眼睛,连连道谢,又问道:“这两天常看顾公子来此反复读一本书,是对那本书感兴趣吗?”
“是啊。”顾韫答道:“我这个人比较喜欢算术,只可惜身边没几个人喜欢的,科考也不考这个,总归是些没用的东西,家中父母不许我耽搁时间在这上面,偶然发现清阑兄这里有《周髀算经》,一时入迷而已。”
柳儿边走边假装顺口一提:“我家姑娘也喜欢。”
“真是难得,”顾韫疑惑:“府里两位姑娘我都见过的,不曾听她们讲起喜欢这个。”
柳儿摇摇头:“我家姑娘尚在病中。”又忽的闭口不言:“顾郎君应当是没见过。”
顾韫的胃口已经被柳儿吊起来了,他已经许久不曾遇见志同道合之人,即使知道不合礼数,还是鬼迷心窍地悄悄跟在柳儿后面。往常他来白府,都是往那些明亮的地方去,这次跟在柳儿身后,越走越偏僻,他才发现白府竟还有这么个去处。
柳儿故意留了院门,只等着顾韫进来,白棠对此一无所知,只是一边瞧小铃铛在土地上用树枝划着写字,一边替她洗些用旧的手帕。
顾韫一踏进院门便是满眼的朴素,他瞧着手上滴着清水的白棠,不知怎么他一下子就确定了她便是这白府他不曾见过的那位姑娘。
“你是何人?”白棠瞧此人眼生,一身青蓝色锦衣,面料寻常,只是颜色乍眼,头戴一青白玉冠,身姿笔挺,一身开朗之气,眼神中又透着股孩子气,正犹犹豫豫朝自己看来。
小铃铛抬眼,拉了拉白棠的袖子,又脆生生地叫了句:“顾郎君好。”
“顾郎君?”白棠将洗好的帕子搭在绳子上:“是迷路了吗?”
顾韫倒是实诚,不知怎么竟挤出一句:“不是,是专门来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