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留你有用,这具身体要养好,可别成日一副病恹恹的样子,”顾绯道,“过来,把衣服解开。”

贺灵辞从未接触过人世间的善意,便是失去了记忆,身体也本能地抗拒天上掉下来的好处。因此,倘若一味地无偿帮助他,只会适得其反。倒不如一开始把目的说明白,他反而不会排斥。

半晌,他垂下眼,解开了系带。

他的伤,在腰腹处。

少年容貌生的好,身高腿长,便是姿态如此狼狈,也有一种残败之美。宽大的衣袍下包裹着劲痩有力的身躯,由于常年习武,肌肉线条分明,很是漂亮。

只是同样,也有不少疤痕。其中一道在胸口,离心脏只是咫尺之距,显然他不止一次在鬼门关捡回一条命。

这自然不是一具养尊处优的世子爷能有的身体。贺灵辞不问,顾绯也不说,只是伸出手,划过他留下的疤痕,一圈一圈解开了缠在他腰间的绷带。

最里面一层绷带早已被血浸透,与伤口黏在了一起,看起来犹为狰狞,要用力将绷带撕开。

顾绯看着都觉得疼,贺灵辞一声不吭,只是垂眼看着她,像只乖巧的猫,柔顺地露出肚皮。

他尚不知羞耻为何物,只是在女子纤细柔软的手指划过他的皮肤时,本能地感到躁动。

他还发着热,身体无处不滚烫。

“本宫没有帮人处理过伤口,”将绷带打了个漂亮的结,顾绯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问,“疼吗?”

贺灵辞下意识摇头。这种疼痛感并不陌生,身体似乎已经习惯,只是见顾绯专注地凝视着他的伤口,忽然哑声道:“疼。”

滚烫修长的手指覆上她的眼睛,贺灵辞别开脸,嗓音很轻:“不要看,丑。”

她美好得像一场幻梦,而他满身污秽,仿佛黑暗的泥沼。

掌心是女子纤长的眼睫,如蝶翼般微微耸动。她笑了一声,抓着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挪开,温热的气息落下来:“知道丑,就好好吃药,好好养伤,把身体养回来。”

贺灵辞又不说话了,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头疼得厉害,意识有点朦胧,面前的人也成了重影。可他仍倔强地不肯闭上双眼,似乎只要一闭眼,就会再也看不见她。

像今天早上这样。

顾绯好似也看懂了些什么,只是挑了挑眉,“早上本宫丢下你离开,生气了?”

贺灵辞微抿薄唇,喉结上下滚动。

“本宫与你是一家人,本就住在同一个地方,不存在什么离开不离开,”顾绯道,“过两天应该会有人来接你,不要抗拒,本宫虽一时半会不能在你身边,但之后定会来见你。”

贺灵辞只是失忆,不是傻,恰恰相反,他聪明得很,知道比起他这个人,顾绯更关心他的身体,因此才用这种极端的方式要她过来。有些话不必挑明,点到为止即可。

少年眸色晦暗,轻轻道:“好。”

顾绯奖励似的摸了摸他的头,笑道:“睡吧,本宫今晚不走。”

*

顾绯在山庄住了两天。

这个山庄有个雅称,叫“云梦”。挖了个豪华的汤池,顾绯闲来无事,就会去泡泡。

贺灵辞的事,她向来亲力亲为。几天相处下来,少年已经习惯了同她接触,他从不与外人说话,顾绯是他唯一依赖的人。

顾绯住在云梦山庄一事,自然瞒不过外面的人。没过多久,便有小厮过来禀报,说是来了几辆马车,求见公主。

彼时顾绯正在和贺灵辞一起看书。

看的是本游记,生僻字不少,但贺灵辞基本认得。他自幼便十分聪慧,过目不忘,阁主教他武功,写字读书也一个没落下,刻进骨子里。

见顾绯离开,贺灵辞抿了下唇,没有说什么。

来的人果然还是孙仲杨,带着几个大理寺的官员以及一群护卫。孙仲杨一见顾绯,一张脸直接黑了下来,冷声道:“公主殿下,臣竟不知您为了帝位,心肠竟已歹毒到如此地步!”

顾绯一脸好笑地看着他:“本宫做什么了?”

孙仲杨沉声道:“前几日,荣亲王世子进京,却在报恩寺附近遇险,当日您刚好在报恩寺。臣的人已经查过了周围地形,只找到几具护送世子的人的尸体和残破的马车。公主,世子已经是公认未来的天子,您到现在还不死心?”

“首辅大人好大的架子,凭一面之词就断定本宫作恶,”顾绯漫不经心,“您怎么不觉得,本宫是去救人的呢?”

孙仲杨冷笑道:“杀人还是救人,等下便知道了。公主,您敢不敢让臣的人进去搜这山庄查证?若公主问心无愧,臣等自然背后污蔑公主。”

顾绯的语调仍是慢悠悠的,“首辅带了这么多人,怕是胸有成竹。就算本宫什么也没做,你们也要给本宫捏造出罪名来,这让本宫如何愿意放你们进去?”

她越是这样迂回,孙仲杨便越肯定这山庄有猫腻,他刚要下令让身后的人强行破开山庄大门,却见一名锦衣少年走了出来。

第377章 公主在上(8)

孙仲杨敏锐地注意到,顾绯的脸色一变,她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似乎不想让他们注意到少年的存在。

这使他愈加笃定这其中有猫腻。

荣亲王走夜路被吓傻前几年,还没有如三岁痴儿那么夸张,只是疯疯癫癫,请了大批护卫高手,王府的围墙加固了一层又一层,外人一律不见,像是怕被人刺杀似的。

有一次,先帝为维系兄弟情,特意派人邀请荣亲王进京赴宴,还带着七岁的小世子。哪知荣亲王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在宴会上不断重复有人要刺杀他,把宴会搅得一团糟,让文武百官都看了笑话,大失皇家脸面。

圣上勃然大怒,把他送回江南,并下令不准再让他踏入京城一步,又逐步派各路官员分散他的权力,亲王府早已被架空,只剩下一具华丽的外壳。

而荣亲王也越来越疯癫,已经到了失常的地步,但凡察觉身边的人意图离开亲王府,就会暴怒而起,尤其是他的长子顾衍,被他发疯了似的藏在王府里,除了王府少数亲近的人,便是那些在江南的官员也没有见过小世子一面。

不论是在圣上还是在大臣眼里,荣亲王一家都是废棋,早就失去了关注的意义。若非圣上突然驾崩,后继无人,他们也不会想到圣上还有个能继承大统的亲侄子。

便是孙仲杨等人,也只知有顾衍这个人,有可能过去在宴会上见过他一面,可那时小世子仅有七岁,怎么与现在相比?

此次接人入京,光是亲王府那里,他们就耗费了好一番心力。且只派了几个心腹,没有声张,走的又都是偏僻的小路。为了不暴露行踪,一路上护送的队伍都很少与京城联系,谁知道会出这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