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瑾璎想不到自己哭鼻子的?软弱样子被蒋牧城抓了现行,窘迫之余,又生出一丝难为情, 忙说:“没有, 不是。”
她匆忙环顾四周, 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洋车后,先?一步小跑着坐了上去, 等蒋牧城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坐进来时, 她已拿手帕擦干净了泪痕, 只眼?眶还红肿着。
蒋牧城坐下了, 却并不急着开车,只是用耐心又疑问的?神情将白瑾璎望着, 要等她一句解释似的?。
后者怯怯地回望了一眼?, 对上他的?视线时, 手上的?帕子在细白的?手指间缠来绕去, 到底挤出一点?笑容来,说:“其实没什么事,我、学校里的?任务太?重,我的?译文也进行得很不顺利, 我实在......”
说到这里,眉间耸动一下,似乎又生出一丛克制不住的?委屈,要带出哭腔来。
蒋牧城肃然的?脸色这才缓和一点?,只余下关切,问:“你?觉得太?累吗?等到了周末,带你?去兜一兜风,好不好?你?责任心很重,学校的?事,恐怕丢不开手,那就?先?把译著的?事放一放。人就?好比这汽车,坏了就?要修理,没油了就?要加,总是绷紧了神经,精力枯竭了,事情就?做不下去了。”
白瑾璎惨惨地笑了一下:“说到底是我没有用,瑾瑜手里多少盘根错节的?事务,她都可以顶下来,从来也不叫苦。到我这里,不过?一点?点?挫折,就?已经受不了了。”
蒋牧城很不赞同地否认道:“话不能这样说,人的?性格与际遇,本来也是不能比较的?。”
他仔细凝视了白瑾璎一眼?,忽而道:“何况,是人就?会有为压力而苦闷的?时候。譬如我自己,刚去海关部的?头一年,一样是处处碰壁,很受辛苦。怎么这一副表情,你?不相信吗?”
白瑾璎被他的?话引起了注意,脸上除了听他讲过?往经历的?新奇,实在还有一种吃惊,点?头道:“我想象不出,你?也有做不到的?事吗?”
蒋牧城便露出一丝笑容:“看来我在你?眼?里近乎无所不能了,我很高兴。”
大概是他的?眼?神里自然带了一种直白的?侵略,白瑾璎闪躲一下目光,转移话题道:“那、那你?是怎么办的?呢?手上的?工作,总不能统统抛开不管。”
蒋牧城口吻淡淡,不太?将所谓的?“碰壁”放在心上的?样子,道:“我的?办法,一个,就?是凭专业的?本事解决问题;其次,就?是不混杂个人感?情。无论什么工作,无非就?是诸多的?问题等着人去解决,谁有解决的?本领,那就?能者居上。故而,专业和真本领不可或缺,这一点?,我相信你?是完全具备的?。”
见白瑾璎微笑一下,又接着说:“至于不混杂个人情感?,无非就?是不受人言的?裹挟。同僚之间,多的?是明争暗斗,我何必追求人人对我交口称赞?即便有人诋毁我,可只要我能做到别?人所不能,他们就?离不开我,要留住我,自然就?会对我客客气气了。”
“设若在别?人诋毁我的?时候,我就?伤心不平,不光绊住做事的?手脚,也是白白耗费自己的?情绪。”
蒋牧城说话的?时候,目光时刻留意着白瑾璎的?表情,见她沉思着,时不时很受教?似的?点?一点?头,那似乎自己的?话对她是有用的?,也就?放心下来。同时踩动油门,将汽车稳稳地发?动起来了。
这一边他们刚刚动身,另一边,一辆气派的?洋车,已率先?停在了椿樟街三十六号的?门外。
宽敞的?车后座上,白瑾瑜理了理自己的?手袋,见没有遗漏,刚要伸手去推车门,又意识到什么似的?,收回了手,扭头要去吻旁边人的?脸。
孟西洲在旁边却避了一避,笑道:“这是‘道别?之吻'吗?恕我不能接受。”随后,他整个人探过?来靠到白瑾瑜的?身上,却又越过?她往车窗外看,问,“不请我进去坐一坐吗?我们可是一道住过?饭店的?关系,我家里,你?也来过?多次了,我却一次也没去过?你?家,这似乎说不过?去。”
白瑾瑜翻着手腕看一眼?手表,这个时间,白瑾璎和白瑾琪一个没有下班一个没有下课,也就是虞妈在家了,请他进去喝杯茶,那很不碍事。
于是欣然答应。两人刚从车里下来,恰好和对门正要外出的余佰撞了个对脸。
余佰对这三位姓白的?小姐,一向是很热切的?,习惯性地就要往前凑。可惜今天孟西洲也在,打眼一瞧见这位身形修长的?先?生,余佰先?就?吃了一惊,又被他身上的?气势威吓住一般,非但?没有前进,反而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
待本人意识到时,很有几分尴尬流露在脸上,可一看到白瑾瑜,那尴尬又转为谄笑了,向她打招呼道:“密斯白,今天好早呀!我看瑾琪小姐最近拜了新的?老师,可是演艺之路有了进展?请一定?替我恭贺她一声。”
余佰的?话,白瑾瑜一向不怎么上心,不过?他身上总有种把人逗乐的滑稽感,平时倒也愿意敷衍他几句。
这次同样随口问道:“新老师?我怎么不知道?瑾琪自己和你?说的??”
白瑾瑜不过?随口一问,余佰却当是自己和白瑾琪套近乎的?行径给人看穿了,脸上一红,讪笑着解释道:“哪儿能呀,瑾琪小姐连密斯白也不透露,怎么会告诉我,不过?是我偶然看见她和一位女?士在咖啡馆里谈话,瑾琪小姐不住地掉眼?泪哩!一会儿哭一会又笑,那约莫就?是喜极而泣的?泪水吧。”
白瑾瑜听到一半,已觉出不对劲来。要白瑾琪哭一哭,那可不是容易事,设若有人给她一个机遇,她只会欢天喜地,哪里会哭?
于是追问道:“和她谈话的?女?士长的?什么样子?”
余佰这个记者,倒是有些记人的?本领,略回想一下,便开始了一通描述。他兀自说得起劲,没注意到白瑾瑜越是听,脸上的?笑容便越往下沉,到最后,只剩下一份冷凝了。
中?途,余佰瞥了眼?手表,惊呼道:“哎哟!我一说话,连时间都忘了!”忙向白瑾瑜告饶一句,一溜烟地就?往马路上赶。
白瑾瑜倒是笑脸相对地和他道了声谢,只是余佰的?身影一从视线里消失,她即刻又拧起眉头,怒火压也压不住地狠狠冷笑了一声,道:“好啊,那小东西是好了伤疤忘了痛,陈芳藻回来了这么大的?事,也不同我说!”
对于白瑾瑜的?家务事,孟西洲倒也听她说过?一些,且刚才女?友神情上的?变化?,他同样留心到了。见白瑾瑜开门进屋,也就?从善如流地跟上去,安抚道:“这事听上去不大好办,以防你?需要人手,我现在更?不能走了。”
望了愁眉深锁的?白瑾瑜一眼?,接着说:“不管怎么说,眼?下要做的?就?是先?把人接回家来,把话摊开了去谈。我看你?这个小妹妹,也不是个是非不分又随意倒戈的?人。”
白瑾瑜赞成道:“你?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说着,理一理洋装的?领口,就?要动身出门。可半途又停下了,原地踱了两步踟躇道,“不行,我现在正是气头上,看见她,路上非得和她吵起来不可。话还没有谈,就?先?宣告破灭了。”
她又看一眼?客厅里的?时钟,再过?不久,就?是白瑾琪下课的?时间了。扭头对孟西洲道:“我得请你?帮个忙,家里的?司机,今天刚巧有事不在,能不能让你?的?司机”
她没有说完,孟西洲已然意会了,当下接过?话说:“让他去你?小妹妹的?学校接一接人,是不是?那没有问题,我今天留在这里,正是供你?驱使的?。”说罢,人已迈步走去屋外,交代事情去了。
白瑾瑜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一瞬间的?百感?交集。
她当惯了家里的?顶梁柱,从来都是被人依靠的?一方,要说不累,怎么可能?而今总算有个人能让她依靠一二了,实在有一种久违的?宽慰之感?。
可惜孟西洲的?司机注定?是要白跑一趟了。今天是和卫生所预约好的?日子,白瑾琪从白天开始便心浮气躁,坐立不安,几乎是下课铃声一响起,她便抱了书包疾步离开了学校。
走了两条街之远,才伸手招来一辆人力车,又拿出那条披肩将一张巴掌小脸围起来,留下一双警惕的?眼?睛窥看着四周逐渐破败的?街景。
也不知人力车跑了多久,眼?看天色比刚才昏暗了一层,那熟悉的?破巷子终于遥遥地映入眼?帘。
巷子越往深处越显得漆黑,只入口的?两盏路灯投下惨白闪烁的?微光。真像是一张张大了的?蛇口,这两束灯光便是阴森可怖的?獠牙,往里走,不知会有怎样危险的?境遇。
白瑾琪原以为陈芳藻会在外头等她,可巷子口空无一人,哪里有陈芳藻的?影子?再往巷子里望了一眼?,那安静像是能把人吞没似的?,让她无端打了个冷战。
可是非往里走不可,怕有什么用。
白瑾琪裹紧了披肩,几乎是闭了一口气埋头猛进,总算是找到了上回来过?的?平安卫生所。卫生所的?毛玻璃大门里透着灯光,尽管把那五个红色大字照得有些瘆人,多少也让人感?受到一点?活人气。
白瑾琪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始呼吸,顺着楼梯上到二楼,那走廊也是空荡荡的?,可见陈芳藻确实还没有来。
第70章 第 70 章 “和我一道的人还没来,……
白瑾琪裹紧了披肩坐在走廊的长凳子上, 这地方愈是安静,她心?里愈是咚咚跳个不停,好像自己的心?跳声, 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不一会儿, 诊室的门?打开了, 上回那四十来岁的女大夫走了出来, 一眼就认出了白瑾琪, 脸上挂了热情的笑容道:“啊呀,你小姐已?经到了。你看,现在正是六点钟,眼下也没有人, 不如我们就开始实施手术吧?”
白瑾琪听到“手术”两个字, 怕得整个人一抖, 当下就把头左右摇了好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