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怎知我不想杀了殷苛!你以为云大小姐是如何得知鹿鸣居一事的!她母亲的遗物都是我故意给她找出来的!”云芷厉声反驳,“云家一心想要和二公子结亲,殷苛又是二公子的人,凭我一个人的能力,我能如何?哥哥你自诩武艺超群,你又能逃得过几回殷苛的刺杀?!”
樊离期微微一怔,半晌
,讷讷道:
“你既想杀殷苛,又为何非得嫁二公子……”
“非我心悦二公子,而是,这本就是惜芷的遗愿。”云芷平静说着,“惜芷刚来鹿鸣居的时候,接待的第一个客人,是二公子。而二公子,也是唯一一个,没有折辱她的客人。临终之前,惜芷既托付于我,我便不能叫她失望。更何况”
她忽然抬头凝视樊离期,眼神里满是冷冷的锋芒:
“哥哥你自兆朝还未覆灭起,便一直偷偷帮纾夫人做事,甚至暗地里去幽京接兆天子来宸国,全然不顾阿爹便是死在平叛幽京的战场上,你又可曾真的考虑过我的感受与安危?”
听见妹妹的反问,樊离期瞬间哑然失声。
半晌,他才艰难开口:“你……不懂,宸国灭兆,本就是行……悖逆之事。”
“悖逆?哥哥,你一个宸国人,你来和我说悖逆?”云芷笑容讽刺,“我们自幼一起长大,你自从十一岁那年跟着夫子,去幽京的汴下学宫游学回来后,便一直魂不守舍。我且问你,你效忠的究竟是兆朝,还是……兆朝那位嫁到宸国,却已经香消玉殒的姬氏公主?”
樊离期没再说话。
云芷别过脸,同样安静下来,眼角却闪着莹莹的水光。
半开的雕花窗外,有雁阵横空,嘹唳的鸣声划破长空,打破沧浪榭的寂静。深吸一口气后,云芷再度看向樊离期,决然道:
“你走吧。哥哥,自从阿爹战死,阿娘改嫁后,我们两人一直相依为命,从前我也觉得哥哥的话定然有哥哥的道理,对你惟命是从。可是这么些年下来,我也累了。哥哥你有你的志向,我也有我对逝去之人的承诺。从今往后,我们兄妹二人各为其主,两不相干。”
听见云芷的话,樊离期的双手攥紧,松开,然后再度攥紧。指甲深深抠进掌心,带来锥心刺骨的疼痛。注视着眼前秀丽清雅,如晓露芙蓉一般的粉裙少女,他不得不承认,从前那个事事倚靠自己的小妹,终于长大了,也变得让他陌生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开口,嗓音喑哑:“你想好自己的去处就行。”
与此同时,凝视着哥哥消瘦的身影,云芷犹豫片刻,还是叫住他。
她从袖中摸出一枚钥匙,对他道:“在鹿鸣居惜芷的房间里,床头有一个小小的暗格,暗格里藏着殷苛命令胭脂虎拐卖人口的所有证据,全是惜芷一点一点慢慢搜集齐的,我从那里出来时走得急,没能带上它,后来也一直没机会回去,你若想彻底根除鹿鸣居,它会助你。”
顿了顿,她又道:“我听闻诏狱起火,殷苛死于火海,虽然我不确定是不是二公子同殷苛他们的计谋,但殷苛在城郊十里地的青木树海里有一处私宅,他若没事,定然是藏身于那处私宅里。”
接过钥匙,不知过了多久,樊离期缓缓开口,嗓音喑哑:
“你要保护好自己。今日一别,善自珍重。”
云芷低声:“你也是。”
落日的余晖洒在瑶华池上,波光粼粼,整个池畔沉浸在一片橙黄的光晕之中,仿若一面巨大的铜镜。凝视着男子沿长廊渐行渐远的背影,忍了许久,两行晶莹的泪水,还是自粉裙少女眼里,夺眶而出。
她知道,往后与哥哥再难相见了。
即便再见,立场不同,是敌非友。
曾几何时,有裙摆窸窣的声音响起,云芷赶忙拭去泪珠,警觉转身,恰好对上一张绝丽的面孔,似是明珠生晕,花树堆雪,美得让人不可逼视正是宸国如今的王后荷华。
第47章 惊变(4)【小修】所以,我要走出别……
因为过于惊诧,云芷甚至忘了向荷华行礼。
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她心知荷华已经确定自己的真正身份,也心知今日与樊离期的会面,都是眼前人精心安排。她咬咬唇,目光里能瞧见微微的慌乱,甚至藏着星点绝望。
许久,她缓缓屈膝下拜:“臣女拜见王后殿下。”
彼时瑶华池畔,还能远远看见樊离期的影子。今日想要的信息,荷华差不多已经拿到,她不想太过为难云芷。示意她起身后,荷华平静道:
“这些日子以来,你哥哥一直很担心你。”
云芷愣了愣,面上闪过一丝错愕,应该是没想到荷华第一句话,竟不是问罪自己李代桃僵之事。她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似是想解释什么,她又道,“我没有想害他,他毕竟是……”
“是你在世上,唯一的血亲,不是么?”荷华的声音平静温和。
许是王后的态度瞧不出任何恶意,又或者是今日与兄长的相见,击溃了云芷一直以来的伪装。她吸了吸鼻子,道:
“是啊,从血缘上来说,他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甚至,我被拐到鹿鸣居之前,他还给我定了亲是特意挑选过,菜市场西口的张屠户。说我嫁过去一定每天吃肉喝汤,不用再过苦日子。”
“我明白他是为我好,他也尽力了。”
她别过脸,“我只是……不想要这种好而已。”
荷华疑惑:“为什么?”
云芷低低笑了一声:“殿下知道吗?我哥其实是个很有抱负的人,然而……自从那年在幽京的汴下学宫遥遥一瞥,他对您的姐姐一见倾心,一切都变了。后来纾夫人嫁来宸国,他心甘情愿为她的马前卒,屡屡为她涉险。就连您的弟弟能来到宸国,其中都有他的手笔。”
荷华微微一怔。
即便早知道樊离期是长姊留下的人,然而想起樊离期当街拦车的情景与那首流传于民间的歌谣,荷华的眸光不由得忽明忽暗。
半晌,她开口:“但这和你想要嫁二公子有什么关系?你既然一心为惜芷复仇,想扳倒殷苛。可殷苛本就是二公子阵营的人,以二公子的性格,若是得知此事,你的下场恐怕不会很好。”
云芷回过头,眼里有雪亮的光:“事在人为,若是我能抢先在他察觉之前,为他生下一儿半女,那我直接去父留子不可以吗?哥哥有他的抱负,难道我就没有吗?我只是不甘心,凭什么当年有机会跟着夫子一起去学宫的人是他不是我?凭什么我不能读书识字,舞刀弄枪,只能每日勤勤恳恳学女红绣花?”
听见云芷的问题,荷华下意识道:“你也可以去。”
云芷却只是沉默地凝视她,眼眸深处,闪过一抹黯然。
荷华突然明白那是看不见的网,看不见的樊笼。
在这个兵荒马乱,百姓流离失所,礼法大于天的时代,一介女流想要和男子一样出门远游,几乎是痴心妄想。
毕竟,人言可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