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1 / 1)

“既然殷大人特意请我来府上做客,我也就不瞒您了,大公子之所以将我调来少府,是为了追查陛下遇刺一案。刺客用的武器是连珠弩,然而连珠弩只能由官府铸造,不可能在民间流通,所以大公子命我调查少府的工坊,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线索,还望殷大人配合。”

殷苛微微眯起眼睛,“不错,连珠弩威力巨大,非一般人所能拥有,无论是宸国,还是曾经的兆朝,均对制造的法子管束严格。”

时鸣轻抿一口茶,缓缓说道:“殷大人掌管少府,对各类兵器应是了如指掌。此次刺客所用连珠弩,虽仍是兆朝的老样式,但我经过检查,发现真正令陛下受伤的那只羽箭,箭镞末端微微上翘,且带有血槽,并非兆军惯用的那种。殷大人怎么看?”

殷苛眉头紧锁,沉思片刻后道:“你说的是这种箭簇,是容国与宸国联姻后,容国工匠带来的法子,名为狼牙箭。不过狼牙箭虽然威力巨大,但在我少府所管兵器库中,并未有此等物件。”

“为何?”时鸣不解。

殷苛轻嗤一声,“你刚刚也说了,狼牙箭的末端上翘,若用于行兵打仗,最多只能用一次,因此早在陛下三十三年,我国工

匠就研制了更精良,也更易于重复利用的三叉箭了。”

时鸣微微颔首,眼神中闪过一丝思索:“如此说来,刺客用的弓弩是兆朝连珠弩,然而用箭,却是容国的狼牙箭?”

“也不一定就与容国有关系,以微臣之见,刺客能拥有此等凶器,背后定有强大势力支持。这里没有人比兆朝曾经威名远扬的十六公子,时鸣时公公您更清楚吧?”

殷苛似笑非笑,刻意咬重了“时公公”三个字。

时鸣放下茶杯,神色不变:“前尘往事已如云烟散去。我既已投靠大公子,便是一心一意为公子办事。殷大人,此事关乎朝廷安稳,我们必须尽快查明真相,揪出幕后黑手。

殷苛冷哼一声:“哼,不管是谁,胆敢行刺宸王,必将受到严惩。只要,到时别查着查着,发现是掩耳盗铃,明知故问就好。”

他语含讥讽,时鸣又如何听不出?

然而他只是平静颔首:“据我所知,少府底下的若卢令主藏兵器,其所属的郎中负责弩射,如果少府大人这边没什么线索,那我先行告退,去郎中叶大人那边再去问问情况。”

就在时鸣即将转身离去时,殷苛突然开口:

“时公公留步。”

“殷大人可还有事?”时鸣微回过身。

“来都来了,那便用过午饭再走吧。”殷苛一拊掌,早已在厅外等候吩咐的管事,赶忙带着下人鱼贯而入,麻利地挪桌摆席,增设酒菜。

转瞬之间,各色佳肴便摆满桌子。

色泽红亮的鲤鱼裹满浓稠酱汁,盛放于青铜甗里,散发着浓郁的香味。高足浅盘的错金夔纹豆里,装了大雁制作的雁醢。而错金夔纹豆的旁边,是一釜热气腾腾的豆羹,浓郁醇厚,仿佛琥珀。

但时鸣的目光却定格在正中的青铜鼎内。

翻滚的热汤里,一只初生的麋鹿浮浮沉沉,那曾经在山林中自由奔跑的生灵,如今已成为这锅中的美味。它的皮毛在热汤的浸润下显得更加油亮,四肢微微弯曲,仿佛还在诉说着曾经的活力。

随着火焰的熊熊燃烧,热汤不断地翻滚着,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原本清澈的汤汁渐渐变得浓郁,诱人的肉香弥漫在整个大厅内。

时鸣却突然捂住唇,弯腰几欲作呕。

他少时曾在上林苑养鹿百头,并作《野有鹿鸣》,以其自喻。后来国破家亡,麋鹿或死或伤,即便有幸存的,也尽数沦为宸军腹中餐。

百头麋鹿,竟无一生还。

此刻鼎内煮沸的麋鹿肉汤,再度让他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见时鸣脸色苍白,几乎要将胃里的苦水都吐干净,殷苛总算悠悠开口:“时公公可别误会了,这只麋鹿不是我准备的,是今日真正想宴请时公公的人,为你而猎。”

闻言,时鸣勉强直起腰看他,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眸,冷似寒泉。

他正要问殷苛那人是谁,绘满秋叶月影的五扇红檀屏风后突然传出一个琅琅的少年嗓音,如山风拂过松林:

“不是他,是我。”

紧接着,屏风旁转出一人,长身玉立,一袭红衣,灼灼若火。

第32章 雅音(4)凤凰凤凰,何不早日还故乡……

“十六公子,好久不见。”玄止微微笑着,仍是以当年称呼唤他。

时鸣沉默不语,身子却出现片刻的僵硬。

玄止缓步来到桌案前,执着青玉壶,为时鸣斟了一杯酒,然后亲自送至他唇边。

面对玄止如此轻佻的态度,时鸣一挥袖,骤然将酒打翻。

玉盏落地的刹那,碎成无数残片,透明的酒液在青石砖上洇染出一片深色。

玄止眉梢一挑,却没有任何动怒,而是重新斟了一杯酒,回头看了眼时鸣,眼里有无数种复杂的情愫,最终只是轻声叹道:

“你还是老样子。”

说完,他斜坐在长塌上,背靠着屏风,自顾自饮酒。曾几何时,殷苛已经悄悄退下,偌大的正厅里,只剩下时鸣和玄止两个人。

喝到后面,玄止仿佛是嫌不够痛快,干脆拿起酒壶,对口畅饮。他的姿势慵懒随意,深红的衣襟微微敞开,露出雪白中衣与一抹锁骨,仿若名士般潇洒自在,丝毫看不出来是在别人的府邸里做客。

“如果二公子没有事,容我先行告退。”时鸣冷淡道。

他正要离开,玄止突然道:“站住。”

他没有回头,只留给他一个笔直的背影。

玄止抹去唇边的一抹酒渍,语态悠然:“再怎么说,咱们也曾同床共枕整整一年,你是真想当一切都没发生过么?”

心底最隐秘的伤疤被人毫不留情捅破,时鸣双手握拳,指甲深深抠进掌心。

玄止继续回忆道:“记得以前,我还在学堂启蒙的时候,父王总将你的文章策论,同我的比较。然后摇头感叹,说虽然我们年龄近似,我却不及你多矣。”

“后来我们在长平坡相逢,你屡次三番以计谋令我的军队落入陷阱,害得我被云起将军连连训斥,那时我便想,敌营里的十六公子,究竟是怎样的人物。”

不知是想起什么,他唇边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幸好,兆军战败之日,我总算见到你。也总算,保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