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1 / 1)

他知道,自己摊上大事了。

即便如此,樊离期仍旧硬着头皮,向荷华禀报了此事。

他过来的时候,荷华正在啜饮一碗参汤。

得知摇光的死讯,玉碗从她手中脱落,砸在地上,顿时碎成无数。淡黄的参汤渗入脚下秋香色的云锦萦香毯里,晕开一块暗沉的不规则图案。

“他……死了?”

荷华喃喃,这一瞬间,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应该说什么,应该想什么,她只是注视着樊离期,神色茫然。

心脏好像被人攥住,一股难以言说的痛感慢慢从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等她再度反应过来,泪水已经模糊整张脸庞。

“神……神后?”从未见过这样的荷华,樊离期小心翼翼开口。

荷华急速眨眼试图掩饰,却仍有几滴倔强地顺着下颌滑落,滴入衣领。许久,她总算出声,一字字道:

“务必给哀家,调查清楚。”

大公子摇光横死推事院的消息,在整个朝堂上下引起轩然大波。

即便摇光为罪臣,但也是王室宗亲,天命贵胄。推事院才设立没多久,便虐杀了宗室,一时间齐姓的大臣群情激奋,要求彻查他被诬陷一事。宸王璇玑同样罢朝数日,以示对兄长的哀悼。

素白绫幔自梁间垂落,将明华殿笼成霜雪世界。

铜鹤炉中升起的龙脑香裹着寒气,在烛火间凝成游丝,忽而被穿堂风扯碎,散作满殿清寂。

荷华一袭素衣,手指慢慢抚过金丝楠木棺椁上的暗纹。

“你这样的人,居然如此轻易就死了……”

她只感觉掌心一片冰凉,檐角铜铃叮咚,恍惚是当年宸宫初见,他腰侧悬挂的佩玉相撞。

烛火猛地爆开灯花,将棺椁上的“奠”字映得忽明忽暗,荷华猝然抬头:

“是你回来了吗?你要想索命,尽管来索哀家的命,哀家也有很多话想问你。”

声音不知不觉低沉下来,喃喃:“不要躲着……不肯见哀家。”

“母后,是儿臣。”曾几何时,璇玑站在她身后,她低声道,“王兄没有死,只是服了龟息丹,暂时陷入沉睡而已。母后可否陪儿臣去一个地方?或许到了那里,便能证明王兄的清白。”

是夜,城西。

陈旧的小药铺前,写了“药”字的薄纱灯笼在夜风里微微地摇晃,忽而,一双手摘下灯笼,明亮的火星像一朵盛开在夜色里的小小的花,在泛黄的薄纱上蔓延开来,紧接着,灯笼被人丢在了药铺的门板旁。

火焰窜高,舔舐门板,一缕一缕的黑烟袅袅升起。

对方闪身进了街角的阴暗处,借着夜幕的掩护,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大火席卷整间药铺。很快,街上喧嚷起“走水了”的喊声。

眼看整条街因为药铺的起火乱作一团,对方准备借机离开。

然而,还没走几步,周围全部亮了起来,太后荷华与宸王璇玑,带领着一众卫士,高举火把,凝视自己:

“樊大人,解释一下,你深夜放火烧自家药铺的原因吧。”

一场审讯下来,樊蓁蓁很快就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是她买通了御厨,在那道蜜汁烤炙里加了苦参子,又派人悄悄在摇光所用的碧玉瓶里,放入苦参子,嫁祸给他。

“哀家待你不薄,为何要伤害陛下?”荷华目光冷锐,注视眼前的治栗内史。

樊蓁蓁摇了摇头:“微臣从未想过要害陛下。之所以用苦参子,也是因为它虽然服下之际反应剧烈,但毒性并不是很重,只要及时服用解药便能安然无恙,不曾想是公子景替陛下受了一遭。”

“但……”樊蓁蓁抬起眼眸,“微臣却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荷华挑眉。

却听樊蓁蓁一字字道:“从始至终,微臣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帮助神后登基称帝。这难道不也是神后自己心中所想吗?”

听见樊蓁蓁的反问,荷华一滞,一股怒气忽而涌上心头,挥袖斥道:

“荒谬!哀家想要称帝,何须用这些鬼蜮伎俩!是你心术不正,莫要推给哀家!!!”

然而说到最后,她自己也有几分底气不足。

樊蓁蓁目光平静,缓缓道:“神后,想必您自己心里也清楚吧。眼下您登基的最大阻碍,不是别人,正是以大公子为首的一众齐姓宗室。”

“只要他们在宸国一天,您便离那个位置,永远都有一步之遥。”

“你!”荷华猝然起身,强行将怒气压下去后,道:“看来你修了雁云关,为我宸国立下汗马功劳,你兄长又是为你所牵连的缘故,哀家不会处死你二人。但”

她冷声命令道:“传哀家的懿旨下去,治栗内史樊蓁蓁,言行无状,谋害君上,诬陷宗亲,即日起,连同兄长樊离期,一起贬为庶人,发往鸣玉关与披甲人为奴,未得诏令,终生不得返回王都。”

鸣玉关位于中庭最西边,与西州接壤,终日黄沙漫漫,烈日高悬。去那里流放的人,最后十个有

九个,会死在路上。即便侥幸抵达,最后也是一卷草席,黄沙葬枯骨。

大部分情况下,流放的罪臣都是去北疆边境,或者岭南之地,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被流放到鸣玉关,足以见荷华的怒气。

然而她离开诏狱时,身后却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叩谢之声:

“多谢……陛下。微臣,谢主隆恩。”

听见那声“陛下”,荷华的步子微微一顿,最终还是抬腿迈过诏狱的门槛。

凝视着荷华远去的背影,樊蓁蓁抬起脸,只是攥紧荷华昔日赐给她的青玉佩,安静地咬紧了下唇。

鼠群在朽木下窸窣窜动,镣铐拖过石地的声响从隔壁囚室渗来,混着远处更夫梆子声,把夜泡得又冷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