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1 / 1)

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问她:“如果公主联姻真的有用,兆朝的覆灭,黎国的国难,又是从何说起?既然无用,为何非得公主白白牺牲?遣妾一身安社稷,朝廷何处用将军?”

她这一席话,既是讲给丹皎听,也是讲给自己听。

丹皎彻底愣住。

那句“遣妾一身安社稷,朝廷何处用将军”回荡在她的耳畔,如同一个炸雷,让她整颗心都震颤莫名。

长久以来,侍奉年迈昏庸的黎王阏的抑郁,思乡不得的痛苦,战乱里流离失所的惊惶,统统在这句诗里,化为两行泪水,长划过脸颊。

她蓦地伏在软垫上,泣不成声。

荷华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叹息:

“丹皎,本宫希望你无须自责,更无须向本宫道歉。真要道歉,也应该是本宫为自己的一己之私,向你道歉。”

“自古以来,联姻的公主,阻止不了战争,苦乐倚仗他人,百年之后,不过黄土一捧,枯骨一具。更不要提什么公主受万民供奉”

她牵了牵唇角,“比起供奉一个素未谋面的公主,天下万民,恐怕更愿意在灾荒战乱之际,能将自己的子女好好抚育成人。”

“说到底,我们也只是两国博弈之中,用以掩饰君王无能的遮羞布与带给他国利益好处的祥瑞罢了。”

是遮羞布,是祥瑞,是千里江山,太平盛世的装饰品与点缀。

唯独,不是作为一个人的公主自己。

她的话让丹皎联想起自己的境遇,愈发感同身受,红肿着眼眶,将荷华的手紧紧攥住,泪水涟涟地哽咽道:

“母后……”

就在此时,马车微微一顿,廖若的话在车外响起:

“小君,公主,郡守府到了。”

荷华答应一声,提起裙袂下车之前,她又看了眼丹皎,轻声道:

“丹皎,本宫希望你这次回来,能好好想一想,自己今后的路该如何走,不是作为宸国公主,也不是作为黎国王后,而是作为你自己。”

“若你只是将自己当作深宫妇人,那宸黎两国的联姻永远只是一个符号。可如果,你将自己当成母国的政客,外交的使节,甚至是黎国未来的君王,那你在黎国的这几年时间,便会成为你最宝贵的财富。婚姻无法做主,可往后的人生,你还是可以做主的,不是吗?”

延夏城,郡守府。

因为太子一行人的平安返回,延夏城的郡守府张灯结彩,从里到外焕然一新,热闹得仿佛过年一样。

和幽京一样,郡守府是之前容国的王宫,此刻王宫外的道路两侧各围着一丈高的杏黄色锦屏步幛,绵延出去三里地,上面以金线绣着天子出游图,华美而灿烂,郡守萧珩带领下属站在锦屏外,神色恭敬。

容国归降后,率先带着族人迎接宸兵的萧氏一族,因有一个太子妃母族的名头,其族长萧琰顺理成章接管了沧澜郡,成为第一任郡守。

在侍女的搀扶下,两位王后自马车上缓步而下,一旁跟着白衣似雪,玉冠金带的太子摇光。

一片“恭迎宸后、黎后、太子殿下”的山呼声里,荷华瞥了一眼接驾的萧珩。

从外表看,他是个很标准的世家公卿,高冠博带,白皙的下巴垂着三缕打理得极整齐的长髯,虽然已经年过五旬,仍旧气度从容,就连斑白的两鬓都透着儒雅。

下车之际她听丹皎说了,那日两人在若幽河畔分别后,丹皎骑着飒露紫,带着阿狸一路奔至延夏城,守城的兵卫见她一个随从也没有,并不相信她就是黎国王后,不肯放她入城。

就在丹皎急得快哭的时候,还是出城查看稻田长势的萧珩家臣见她气度不凡,细细询问后相信丹皎的话,将她带进了郡守府。

后来廖若来到郡守府求见萧珩,也是他下令让廖若带郡兵与若幽河畔驻守的耜兵交战,最终成功前往棘藜岭,找到了荷华和摇光。

不过荷华真正关心的不是这个。

她之前在紫宸宫里便听闻,萧珩自从担任沧澜郡郡守,因为名义上是太子岳父,女儿却早已死在宫变里,所以容国被划分成沧澜郡后,他一直想以媵妾的名义,往摇光身边再送几个美貌窈窕的女儿过去。

只是都被摇光婉拒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抬眸看了一眼正在与萧珩寒暄的摇光,心里除了微微的酸涩以外,不自觉涌上一丝淡淡的甜。

郡守府的洗尘宴准备得十分盛大。

厅内灯火辉煌,数十盏青铜灯树错落

有致地摆放着,火焰跳动,映照着四周墙壁上的彩绘,绘有山川、狩猎、祭祀等场景,多用靛青和朱紫二色,色泽艳丽浓郁,一看便是之前的宫廷画师倾尽心血而作。

悠扬的编钟乐声中,侍者们身着素衣,手持铜壶,依次为宾客斟上美酒。酒是容地特有的竹露酒,色泽清透,香气馥郁。

廖若只喝了一杯,便忍不住赞道:“好酒!”

荷华亦是轻抿一口,确实是难得的佳酿,入喉只感觉甘美柔和而不辛辣,回味悠长,带着竹叶的清爽,仿若春日朝露般沁润心脾。

见宸后露出赞赏之意,萧珩无不得意地开口介绍:

“少上造有所不知,容地多竹,因此这一场洗尘宴上,除了自若幽河和云梦泽里捕捉到的鲜鱼制成的鱼鲊外,多以竹笋入菜。几位殿下且看这道淳熬”

他轻拊掌,彩衣的侍女手捧光可鉴人的铜盘,鱼贯而入。

“淳熬”位列八珍之首,紫宸宫的厨师多选用颗粒饱满的黄米蒸熟后,再浇上一层浓郁醇厚的肉酱,肉酱由新鲜的乳猪与多种香料精心烹制而成。

正如萧珩介绍的一样,这边的淳熬,除了肉酱与黄米之外,还加了鲜切的嫩竹笋片。然而这个笋片和别处不同,大部分笋片为白色或浅黄色,但淳熬里的笋片色泽却浓如紫玉。

如果荷华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延夏城特有的紫玉竹,一年只产一季春笋,量少而珍贵。

她浅浅夹了一筷子放入口中,黄米的软糯,肉酱的鲜香与笋片的清爽相交融,令人食欲倍增。

就在荷华品尝淳熬的时候,四名雄健威武的男子抬着青铜方鼎进来,他们每个人都半裸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肤上爬满狰狞的刺青,说不出是什么图案,但和墙壁上那些彩绘一样,极具容地的风情。

许是见荷华多看了几眼那些男仆,摇光不悦蹙眉:

“萧郡守,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