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针插入碗中,皎洁明亮,未曾变色。
他总算放心,对荷华道:“你起来吧。”
荷华姗姗起身,藏在广袖下的手,悄悄抖落指甲里的白色粉末。
“殷苛勾结玄止谋逆之事,你怎么看?”忽明忽暗的烛火里,宸王烨的脸色阴沉沉的,只是问荷华。
他醒来之后,就从身边宦官口中得知了自己遇刺的前因后果,以及不久前紫宸宫内发生的那一场政变。宦官是摇光的人,自然没有透露半点不利于荷华与摇光的消息。
但宸王烨还是从中嗅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
说来也是,他自己就是从宸文王一群儿子里杀出一条血路,才得了王位。现在他不过是昏睡了数月,突然死了一个重用的名将,一个受宠的夫人,一个失宠的少府,还叛逃了一个最喜欢的儿子,怎么可能心里不犯嘀咕?
哪怕殷苛谋划刺杀一事铁证如山,他也必须亲自听听荷华的说法。
荷华一五一十地将自己如何发现刺杀案子与殷苛有关,玄止又是如何勾结云起,发动政变的事告诉宸王烨。为了增加可信度,她还特意命人将鹿鸣居发现的箭镞呈给宸王烨看,并指明他那座私宅的位置。
当然,她只是随意提了一句自己无意中发现鹿鸣居的事,至于什么找到证据,射杀殷苛,平定叛乱的功劳,全是摇光的。
宸王烨疑心重,在他看来,自己不过是一深宫妇人,与朝政的关系,越少越好。
至于殷苛刺杀与玄止有没有联系,其中是否牵涉容姬与容太后,她能不提就不提。更何况容姬已死,凭她对宸王烨的了解,宸王烨如果想知道,定然会自己去查。
他也必然会去查。
看到内侍呈上的,在烛火下闪烁着幽幽冷光的狼牙箭头后,宸王烨暗暗攥紧手指。
殷苛,那条该死的狗!他竟敢!
他蓦地出声:“殷氏族人何在?”
荷华恭敬回答:“王都里的尽数关押在牢房中,还有一部分人望风而逃,大公子还在追查中。”
灯火下君王的双眸仿佛凝冰的深潭,连同声音都是冰冷的:
“夷九族,即刻问斩。”
不过短短一日的光景,宸王烨苏醒的消息,就像是飞纸片一样,很快传遍了王都天耀城的各个角落。
明华殿。
铜漏沙沙坠着,每声都仿佛扎在紧绷的弦上。烛火在青玉螭纹铜灯里无声摇曳。白烟从殿角摆放的鎏金狻猊香炉的兽吻断断续续渗出,就像什么巨兽垂死的喘息。
“大公子?”屈纯小心翼翼地唤道。
摇光倚在缠枝牡丹榻上翻阅奏折,袖口银线云纹在灯火下反射出涟漪般的光。
但屈纯知道,他这个动作,已经维持了半个时辰。
连指尖被竹简的倒刺扎到都不曾察觉。
殷红的血珠滴在衣摆上,晕开小点痕迹,仿佛雪地里的红梅残瓣。
曾几何时,摇光总算抬起头:“父王既已安然无恙,我这个做儿子的,自然喜不自胜。”
他的语声幽幽的,放下竹简,“备笔,我要上书向父王请罪,然后自行去边关流放三年。”
屈纯怔住。
好不容易回王都,眼看最大的对手玄止已经被除去,剩下一个公子恒年龄太小,成不了什么气候,怎么又要回边塞那种鬼地方呢?
然而看着摇光的神色,他也没敢多问。
大公子如此行事,自然有他的道理。就是不知道这份奏疏送上去以后,等待他们的,又是什么样的结局。
摇光的《陈情表》,是在两日后的朝会上,递到宸王烨手里的。
许久未上朝堂的宸王烨坐在龙椅上,虽然消瘦,脸色也是久病后的苍白,但整个人仍是有力的,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叫人心生敬畏。
三公九卿分列两侧,袍袖垂落,神色恭谨,烛火摇曳映着朝服,大殿内静谧无声,只等君王开言,商议朝政。
宸王烨一目十行地扫过奏疏,始终神色沉沉。
而他这个字字恳切的好大儿,就垂首跪在大殿上,表情真挚,白衣如雪,仿佛真的为自己没有教育好二弟,令他行悖逆之事而自责。
不知过了多久,宸王烨总算冷声开口:“你平身吧。”
“玄止敢如此行事,是朕平日里对他过于放肆,才令他生出狼子野心。至于去边关之事,既是朕将你召回来,那便无需再提。”
他顿了顿,看了一圈神色各异的朝臣后,又道:
“朕病重的这段时日,你做得不错。”
摇光稍稍松了口气。
父王如此说,便是承认是他病前的口谕,才令他返回王都。
即便摇光心底比谁都清楚,宸王烨在重病昏迷之前,只向王后提了一次自己的名字。
至于那句话是如何从一个名字,变成让他返回王都摄政的谕旨,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以退为进,打消了一部分父王的疑心。
摇光垂首立于一侧,静待宸王烨的吩咐。
夸完摇光后,宸王烨又向丞相顾威细细询问了他不在的这段时日,朝野上下的情况。在听见王后新颁布的四条律令后,他微微挑了挑眉。
“王后烧毁鹿鸣居的举动,倒是在民间赢得了不少赞誉。”顾威捋着霜白的胡须,缓缓开口,“但臣以为,尚书台增设女尚书一事,可以缓缓。若王后急需女官,令一些年长宫女代劳即可。”
宸王烨没有说话,似是在思索顾威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