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江沅迅速换了衣服出门。他就穿很普通的短袖短裤,踏一双球鞋下楼去,就要江辄止看他对待这次见面有多随便。他倒是很想再把自己弄邋遢点,可惜实在下不去那手,他的目的只是冷落江辄止,不是要让自己恶心。

猜的没错,才一下楼就看到了那辆车,这次就停在正对着楼道口,最显眼的地方。江沅腹诽,来引诱别人儿子竟还敢这么明目张胆,堂而皇之,他是太有信心还是太不要脸,真不怕萧进折返回来揍他吗?

江辄止也第一时间看到了他,车门随后打开,他从驾驶位上出来,站在车门边等儿子。

就知道他不会随便,平时忙着上班应酬,江辄止不管什么时候都很注重个人形象,他的衣柜里就找不出一件多余的衣服,什么衬衫配什么西装,搭哪条领带;什么T恤又要配什么裤子;什么场合怎么搭配,全部都有讲究,而且对衣服的材质也挑剔的很。以前江沅的衣服都是他买的,每天把他打扮成一个精雕细琢的小少爷,白嫩嫩的可招人喜。还有萧进刚出狱的时候,那会装斯文的模样也是出自江辄止的手笔。

浅灰色的上衣配黑色裤子,很简单的一身,但是江辄止个高腿长,腰板上都是肌肉,宽阔的肩膀拉开了上衣上的每一道褶皱,显得又平整又高级。头发往后梳,腕上银闪闪的名表,戴一副墨镜,嘴角一抹漫不经心地笑,浑然一股成功男人该有的沉稳睿智。但其实江沅看出来了,江辄止的手表墨镜都换过,什么贵用什么,车身都比前些天亮了不少,他睡不着跑去洗车了?他只差开个屏对外人说:我比萧进有钱,我来接儿子了。

为什么连这点细微处都能看出来,每当他想摆脱江辄止的时候,就会发现他在自己的生活中到底占据了多大的位置,又留下多少痕迹,从小到大,从粗到细,无论哪里都有他。

毁了毁了,江沅又一次气得想捶脑袋,又开始违背本心了,又怀念他的好,又要心软了。

所以当江辄止宠溺地喊“宝宝”的时候,对上的就是江沅的一脸怒容爱答不理,无视他绕过他直接坐到后座,连给他亲自拉开车门的机会都不给。江辄止一头雾水,只听到车门“砰”的一下关上,不知道怎么一大早就惹了儿子不高兴。

第六十四章:兄弟

等到江辄止上车了,江沅还气鼓鼓地不看他,盯着窗外问:“去哪里?”

江辄止转过头,带着暖暖的笑意:“宝宝这么快忘了,今天要跟爸爸回家。”

刚说的,江沅却真给忘了。这会灵魂回到了身体,“家”这个字又让他发起愣来。是江辄止在说跟他回家,那个江沅生活了十几年,也以为会住一辈子的家。他真的好爱那个家,因为那是跟江辄止一起住的最久的地方。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有他们的气息,每一处布置都有他跟江辄止的意见,钢筋水泥土盖的是房子的外观,里面则是他跟爸爸一点一点亲手打扮起来的心意。他说要跟爸爸永远在一起,就是一起生活在那个房子里。以前江辄止照顾他,以后换他照顾江辄止,如果江辄止不信他的爱,他就一直做给他看。最退而求其次的,哪怕江辄止一直不接受他都没关系,只要他们还在一起,还在那个家,他的爱就不会消失。

就算他去读大学了,他因为暂时的失败只能住宿,可江沅依然觉得他没有离开家,更没有离开爸爸,他总有一天会回去的,因为那是他的家啊,他还能去哪里。

偏偏世事能难料到这种程度,原来世界上还有一个萧进。有了萧进,江辄止就可以真的不要他,所以他能恶狠狠地说:回去你的家,回到你爸爸身边去。

江沅才知道自己到底多天真,原来住宿只是一个预警而已,短暂的离开就不算失去了吗?江辄止带着爸爸这个身份,和他们的家一起离开了他。

算起来他已经离开一年了,也不知道那房子有什么变化没有?江沅还以为自己不会再难过了,结果现在眼眶又发热,无尽的酸涩冒出来,把心脏都淹没了。江辄止不要他这事,他绝对能记一辈子。对,就是一辈子!

正难受着,肩上忽然暖了一下,他已经被抱住了。刚才想得太专心,竟然都没注意到江辄止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江沅气得挣扎了一下,可马上就被抱的更紧。江辄止的胸膛是一样的宽阔炙热,把他完整地包裹在里面,再为了他献祭上狂热的心跳。

江沅还扭动着要从他怀里出来,江辄止却低声在他耳边叫了一声“宝宝”,无奈宠溺,又有对往事的恐惧。他一只手拍起江沅的后背,当小孩一样地哄着:“宝宝乖,跟爸爸回家好不好?”

江沅是真伤心了:“那不是我家,你早就把我赶出来了。”

“宝宝。”江辄止动情地亲他的头发,一遍遍地摩挲着,“爸爸一直都爱你,只会爱你,是爸爸太蠢,才让宝宝伤心。那就是宝宝的家,是爸爸跟你的家。”

他抚着儿子的后背,试图要揉软他的心:“没有宝宝,那不过就是个空房间。”

江沅还在伤心,他缓了缓,然后张嘴就朝着江辄止的手臂咬了一口,专咬他露出来的地方。因为在气头上,所以下嘴真重了些,江辄止也跟着“嗤”了一声,好像这一口真了不得,把他的钢筋铁骨都给咬穿了。

江沅愣了几秒,然后松了口,偏过头去看自己刚咬的地方,看一眼就嫌弃地努了努嘴,就咬了个红印,连点破皮都没有,也值得江辄止这么吃痛?他以前的黑社会白混了?就算这几年养尊处优了,他还固定健身呢,这点疼都没他举个铁多。

一巴掌拍掉他的手臂,嫌弃起来:“你就会装模作样。”

江辄止讯速地摸上他的下巴,让他不能再躲开自己,江沅被他眼里的炙热看得难受,就像被一股光罩着,看得他无处可逃。他只能把自己的目光移开,可接着那炙热的气息就猛地凑了上来,脸上一温,是江辄止亲在了上面。

亲完了,还要赶在江沅恼羞成怒之前分开,轻声安抚着儿子:“今天我们回家,开心点好不好?”

江沅终于说不出什么“那不是我家”的话了,再说一句可能还会被江辄止再抱一下,用尽办法拖时间,直到他心甘情愿地跟着他回家。何况现在还是在小区里,又在江辄止车里,江沅都已经有阴影了,真怕江辄止再不管不顾,又要跟他来上一次。

一想上回,他从车里出来人都虚了,脚下都是晃的,差点羞死在路上。他立刻去推江辄止:“你去开车,你坐前面去,你不准看我!”

连着就是不准,总而言之汇成一句话:你不准碰我!看着儿子这又凶又羞的样子,江辄止内心的喜爱之情更重。他以前其实很少看到这样的江沅,儿子有时候会有些骄纵,但更多都是乖巧地跟着他,靠着他,还总是用爱恋的目光偷偷瞄他,只是自以为江辄止注意不到。直到高三那年,父子俩发出了那次冲突,江沅就连那种小心翼翼的窥视也不敢了,他的脸上更多的是悲伤,听话了,再不敢使小性子了。为了让他住宿这件事,江辄止还知道江沅偷偷地哭过好几次,他还是要当没看到,他没办法再软下态度去安慰儿子了,因为萧进已经出来了,所以他不能再给江沅任何希望,他必须划分好他跟江沅的距离。从此他们才是父子,而江辄止就要回到养父的位置。无论现实还是伦理都让他只能停留在这一步,理不清的感情,他只能斩断。

所以这一年里,萧进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沅沅吗?是会撒娇的,会肆无忌惮地闹脾气,羞恼的模样都这么娇憨,看着就有忍不住要抱他的冲动,就会激起更多的喜爱和热欲。想亲着他,揉着他,抱紧他在怀里跟小孩一样地哄他。这才是真正的江沅,才是他彻底放下心防,对一个人完全信任的表现。江辄止都没有得到过这样的江沅,可是萧进却能。

江辄止的笑容也淡下去了,又一次被嫉妒和愤恨冲刷上心脏,他连抬手再摸一摸江沅的勇气也没有了。他出了后座,重新坐上驾驶位,想的却都是他失去儿子的这一年。

这一路都很沉默,萧进当初为了能离江辄止远一点才特意搬了家,江沅也只是意识里知道远,直等今天坐上江辄止的车,才真正体会到了这条路有多长。江辄止每天都要越过这么长的距离来等他?果然跟萧进一个样,一个为了江沅大晚上跑出去摆摊,一个大早上跑那么远过来就为了在楼下偷窥。

江沅抬头朝着江辄止的背影看了几眼,只有通过他的连接,他这才感觉出原来萧进跟江辄止真的当过好兄弟,体力相当,又有默契,纹着一样的纹身,年轻时还能为对方交命,好像武侠小说里才会出现的兄弟情。连亲生的兄弟也不能做到这般,可江辄止却能为了对方的一个托付,白白给人养了十几年的儿子,还不惜放弃了自己成家的机会,带着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孩,一心一意等着兄弟出狱。

江沅的内心忽然升起了一股恐慌,他以前只盼着爸爸要爱他,他竟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一层。萧进跟江辄止原来都是如此有情有义的两个人,他们在暗无天日的黑社会里互相扶持,又在东躲西藏的日子里把儿子交付;一个愿意抵下一切去坐牢,一个就能用上一生去实现承诺。江沅还记得小时候看《悲惨世界》时就眼泪汪汪地庆幸,幸好他不像可怜的小珂赛特,被那对黑心夫妇收养,吃不饱穿不暖,还被当成劳工使唤。幸好他的爸爸是江辄止,哪怕不是他的亲生父亲,也一样呵护他珍视他,让他一点也没有寄人篱下的感觉。他能对着爸爸撒娇,对着他说出想要的一切,甚至无法自拔地爱上他。

心脏上像被巨石沉沉压着,连呼吸也压抑,这么好的一对兄弟,连牢狱之灾都没有让他们生出异心,却因为他完全分崩离析,为了他反目成仇!

江沅无法想象他都做了什么。如果他能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他能单纯地把江辄止当养父,又把萧进当生父;如果他没有自暴自弃地对萧进示爱,那他们三个其实是可以组成一个家庭的。他能拥有两个爸爸,他还能每天看到江辄止,两个男人的友情也能继续。绝对不是像现在这样,两个人一见面都恨不得打死对方,而他还在左摇右摆,一会更爱萧进,一会又留恋江辄止,舍不得放弃,更不甘心让别人占有。

在那十三年里,江辄止一定是一次次地去探视萧进,再对他一句句地说明外面的情况,他们兄弟是多盼望着出狱团聚的那一天,在不用担惊受怕的情况下,再坐在一张桌上吃饭,再干一杯酒,诉说这些年的心境。

可他做了什么,他让两个生死相交的兄弟隔了十三年,却还不能好好地吃上一顿团圆饭。

都是他一手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爸爸……”江沅的身体颤抖着,更是声如蚊蚋,“爸爸”两个字把他的喉头都攥到了一起,最终挤出两个沙哑的字节。

江辄止抓在方向盘上的手不由握紧,因为兴奋而猛地看向后视镜,一样是发出了颤声:“宝宝,宝宝要什么,都跟爸爸说。”群一一霊3七㈨溜吧2,1

江辄止已经太久没有听过这个称呼了,哪怕只是从萧进那里分出来一点,这一刻也足够他震荡失态,所有的一切都能停止,满世界里只剩下江沅。

江沅的牙齿咬了咬,他想说的是他们两人还能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吗,还能恢复到以前的兄弟关系吗?即便不能了,又能不能给一个机会去修补那条裂痕?江沅真的觉得好心痛,好可惜,浓烈的悔意扑面地掩盖了他,让他再也没办法对江辄止说出狠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