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体确实?已经到了?极限, 跌进被?褥时,枕间还残留着晒过?的皂角香。紧绷的神经一松, 黑暗便如潮水漫上来。

这一觉睡得极久,陈阿婆轻轻推门?进来好几次,看着她疲惫的面容, 满心?都是心?疼,实?在不忍心?叫醒她。后来钱改凤来了?,更是不敢出声惊扰。

再睁眼时,日头正好悬在褪色的窗花中央,阳光透过?窗户,洒下斑驳的光影。床畔矮凳上,钱改凤膝头摊着未纳完的鞋底,陈阿婆端着汤碗的手猛地一抖,几滴药汁溅落在蓝布围裙上。

江甜果一起床,便对上两张神色极为不自然的脸。“出事?了??”她支起身,目光如锥。

钱改凤的鞋底针戳歪了?半寸,“陈阿婆要做剁椒鱼……咋,嫌弃我来蹭饭啦?那我马上就走。”

“说实?话。”

两个年?长者对视的刹那,江甜果揪住被?角,又重复了?一遍:“到底出什么事?了??”

听见钱改凤低声道:“小林任务结束了?。”

不是“回来”,是“结束”。江甜果喉间泛起血腥气,“政治部扣人了??”

“是。”钱改凤回答得有些苦涩,她心?里明白,果然瞒不过?江甜果,“你千万别激动?,先平复好心?情。”生?怕再给?她刺激出个好歹。

“没事?,我现在还好。”或许是因?为这件事?本就在意料之中,江甜果反倒出奇地平静,“许哥那头有信吗?关几天了??还有没有别的消息?”

“严师长的警卫递的话……”其他的回答,摇头。摇头。还是摇头。

“你别着急,小林的为人做派,家属院上上下下都有目共睹,肯定能逢凶化吉。”

江甜果撑着额头,胡乱应了?一声,可心?里却不像她表现得那么乐观。

午饭是陈阿婆做的剁椒鱼,钱改凤送来的一条鲜活小鱼,处理得干干净净,上面撒满紫苏和剁椒,最后淋上少许热油。

虽然菜式不如平时丰富,但这新奇的吃法,倒也别有一番独特的风味。

江甜果吃了?少半碗饭,又捏着鼻子灌下一大碗中药,喉间翻涌的苦涩压下眼底的热意。不知道是不是大夫在药里加了?安眠成分,每次喝完,她都困得昏昏欲睡。

另一边,隔着三道岗哨的审讯室里,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钨丝灯管在斑驳的水泥墙上投下扭曲的黑影。林寒松腕间的铐链轻轻擦过?审讯椅扶手,在死寂中荡开细碎的回响。

说是询问室,其实?和江甜果待过?的地方并无太大差异。

地方变了?,基本的陈设却相差无几。只不过?如今地位翻转,命运像是开了?个残酷的玩笑,曾经作为审讯者,让特务们闻风丧胆的人,如今却沦为阶下囚。

他微微正了?正身子,试图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

乔主任从?外走进来,脸上带着冷笑:“别白费力?气了?,到了?这儿你只需要知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那总得给?个关押我的理由吧。”林寒松直视着他的眼睛,目光坚定。

“理由啊?”乔主任笑容更深了?,他奈何不了?江甜果,难道还奈何不了?她男人,“你亲哥向组织递交了?举报材料,举报你的父母有□□思想?和小资产阶级作风。你,也脱不了?干系!”

“我是军人。”林寒松喉结在绷紧的颈线上滚了?滚。

“我当然知道你是军人,要不然今天你见到的就是革委会,而不是还能让你好好说话的政治部。”

“我知道你很有本事?,智力?和武力?都不俗,所以那些普通的审讯手段,我也懒得用,咱们就不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好好享受吧。”

他说完,走出门?的一瞬间,审讯室里突然灯光大亮,林寒松的左右太阳穴旁,亮着两个高瓦数的灯泡,炽热的光线如利刃般刺向他。

过?于?近的距离,让他能切实?感受到灯泡散发的滚烫温度和刺眼亮度,他不自在地往后一仰,却因?为被?束缚得太紧,连一丝挣扎的空间都显得无比珍贵。

“主任,这个灯泡开多久?”外头的下属拿不定主意,毕竟这玩意每个人身体承受能力?都不一样?,一个不小心?,人瞎了、死了都有可能。

“晕了?再说。”乔主任的影子被拉成细长的绞索,他掸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这次谁再敢放水……”

尾音悬在头顶,下属心?虚地应下,原来主任知道他们悄悄动?的小动?作啊……不过?这回他们俩就是想?放水也没办法。

灯泡功率不小,强光在视网膜烙下黑洞。林寒松数着心?跳计算时间,直到第三十?七分钟,黑暗终于?仁慈地吞没知觉。

乔主任正好回来,见状,让手下接了?盆凉水,直接毫不留情地泼了?过?去。

林寒松昏沉了?好久才勉强睁开了?眼,眼神中满是疲惫与愤懑。

“怎么样?,现在脑子清醒了??我们能谈谈了?吗?”

“我没做过?,不属实?的事?,我一句都不会承认!”林寒松喘着粗气,眼里燃烧着浇不灭的火焰。

“有骨气,我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多久。”

太阳穴旁的两个灯泡再次亮了?起来,反复几次之后,林寒松坚持的时间越来越短,直到坚持不住,彻底昏死过?去。

“主任,现在咋办?”下属小心?翼翼地问道。

咋办?一个人连死都不怕,证明很难从?身体痛苦方面击倒他,那就只能从?别的方面发力?。乔主任得好好想?想?,如何才能从?精神方面打击到他。

与此同时,江甜果在家中焦急地等待着消息,自己被?关在询问室里的时间难捱,但那时候她起码不慌张。

但现在,江甜果是真的又惊又怕,怕等不来消息,又怕等来的是坏消息。直到晚上,钱改凤火急火燎地赶来,急促地敲响了?门?。

“你许哥刚下班回来,跟我说这回事?儿不小!不光是小林家那份举报材料,这次任务也被?人抓住把柄举报上去了?!”钱改凤气喘吁吁地说道。

江甜果心?中一紧,还想?再追问些细节,可钱改凤也是一问三不知,看来只能寄希望于?严师长的消息了?。

第二天,警卫员终于?带来了?确切消息,是一张薄薄的纸条,她连忙把内容记在心?里,然后立刻销毁。

林寒松是再一次被?水泼醒的,乔主任站在他面前?,脸上带着胜券在握的笑容。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喜欢采用暴力?手段。”他故作无奈地摊了?摊手,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你确实?是块硬骨头,打你我还嫌硌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