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乱世人,刘元佩服霸王的魄力,赞叹他的勇武;可作为这群兄弟们的头儿,她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同样,项羽不觉得刘元是什么怯懦小人,他的直觉告诉他,刘元是一个有胆色的人。
“她在此处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取信于您,不惜贬低自己的亲生父亲,这样的人,又岂会是什么善类?她与那刘季一样,是个心狠手黑、厚颜无耻之人,要不是我看得紧,只怕你连这马蹄铁也捞不着!”
范增试图让项羽清醒一些,不是他逼得那丫头走,而是这丫头本来就不想留。但他却听见让他更加窒息的话
“她做这一切也是救了她的母亲,正如她所说,汉王将她与弟弟丢下车,此事未必就是假的。若非你逼迫她至此,她又怎么会弃寡人而选汉王!”
不是,那是人家的亲阿翁,她不选刘邦,难道选你吗?就冲你把她阿母抓了又放了,还是凭你给得那点子好处?
范增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项羽抬手制止了。
项羽站在营帐前,脸上镀了层金色的日光。这几天的日头晒极了,仅仅是农历五月天,却活像要将人烤熟。
空气中的热浪带着些许麦香,似乎有什么在酝酿着。
霸王扯了扯手腕上的绷带,眼中似有不耐,而后绕过范增、被甲持戟,兀自出去了。
见项羽这番泄愤一样舞着霸王戟,范增什么都明白了。
不知悔改,孺子不可教!他倒是有脸怪起自己来了!
这位西楚霸王尊称“亚父”的谋士,苦笑一声,品味着刘邦父女带给自己的一次又一次耻辱不,这不是他们带来的。
真正带给他这般耻辱的,是凶狠残暴又心慈手软的西楚霸王,是这耳根子时软时硬,听得进去一切谗言,却唯独不肯听他良言劝谏的项籍小儿!
正在这气头上,范增见到他手下的探子欲言又止,似乎有话要说。
“说罢,又是什么消息?”范增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接过了密信。
布帛上不过寥寥数语:英布斩使,背楚投汉。
又双叒反了一个。
半晌,范增咽下喉中的腥甜,胸腔震动着,看着远处舞戟舞得虎虎生风的项羽,憋出来了六个字
“竖子,不足与谋!”
与此同时,英布也在破口大骂,同样的一句话,送给他的新主子,汉王刘邦。
因为刘邦选择了在内室接见他,而不是大厅。
刘邦向来表面功夫做得好,礼贤下士这一套玩得更不必说,早些年游学也略懂些贵族礼仪,并不是真得白目,他如此也并不是想给新盟友一个下马威。
只是因为他喝醉了!
立了刘盈为太子,气了项羽一番,他与兄弟们一起吹牛、喝酒,喝完了还抱着刘元的小黄狗哭
“大黄啊,大黄!”刘邦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全都蹭在狗毛上了。
刘元嫌弃极了,想冲出去拯救自己的阿黄,却被吕雉拦下来了。
“你还记得大黄吗?”吕雉将她揽在怀里,“那年你父亲起兵反秦,从前最看不上他的雍齿,归顺于他,却在他与秦军作战之时,倒戈周市、献出丰邑。”
刘元脑子有点木,只点了点头。
她知道这事,刘邦让雍齿守家,雍齿却把家给偷了,刘邦率军回头打丰邑,不光久攻不下,雍齿还把刘邦最爱的大黄杀了。
后来的事情,吕雉没有再说,刘元也不再问,刘盈好奇地看向阿黄,母女三人坐在一起,难得有这样高兴的时光。
迷迷糊糊睡着了,而后刘元听见外面有一阵声音。她的酒醒了些。
刘元酒量不算浅,属于是上头快、醒的也快,这会子脑子清楚多了。
她恍惚间看见刘邦正拉着一个陌生男子,而后随手一挥,打发对方出去休息。
那男子身旁跟着的,正是去劝降英布的随何。
这般怠慢,英布哪里还能忍得下来?
刘元的脑中闪过一行字:“布大怒,悔来,欲自杀。”
接着,她便看见英布的手放在了剑上。于是,她飞速冲到前方,恭恭敬敬道:“您英武不凡、一身气概,想来便是,我阿翁成日挂在嘴边的九江王了。”
阿翁?成日挂在嘴边?英布对着夸奖倒是很受用,只是他不清楚,眼前的丫头又是何人。但他脸上凝重的表情终于松散了些。
随何见此,松了口气,递给刘元一个感激的眼神。他早就听闻女公子生来聪慧,还当他们夸大其词,不想除了这军械一道,女公子还如此善解人意,解了他这燃眉之急。
随何忙解释道:“大王,这是汉王的长女刘元,颇受汉王重视,她的弟弟刚被立为太子。”
英布思索片刻,得出结论既然这女公子的阿翁是汉王,那便是汉王整日都夸奖自己了,看来这随何果真没骗人。
九江王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抹笑容:“贤侄女,我便是英布。”
但这笑容很快便消散,只因他看见了一动不动的刘邦:“只是不知大王为何如此怠慢于我?”
随何见事情不妙,他甚至英布最是看重脸面,正想给张良递信,为这厮准备个欢迎仪式,却无法脱身。
而这时候,刘元笑着为他解围。
刘元一脸真诚地看着英布:“叔父有所不知,我阿翁日日盼着你能来,日日拉着我,说一定要用最高的规格接待你。他听见你要来的消息,一时激动,便多饮了几杯,如今怕是醉了。”
“但哪怕是醉了,他也念叨着叔父您呢,您可知他为何先在这内室见您?难道是汉王没有议事大厅吗?”刘元一脸激动地看着英布,“是因为他早就视您为兄弟,只想快些将他准备的礼物献给您。”
说着,便有人抬出了一把青铜戟。
这青铜戟是刘元锻造多日,坚不可摧,上面还有隐隐的流光,可以说是尽善尽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