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盈喜滋滋地接过,又小心翼翼看了吕雉一眼,没敢吃。

“阿翁这一脚可没收力道,”刘元看着刘盈胸口那么大的青紫,仿佛自己的胸口也有些疼,“希望这次能长记性。”

吕雉只利索地涂药,疼得刘盈龇牙咧嘴:“就是要他疼,才长些记性。”

“我这里?还有些账,你来帮我看看。”吕雉带着刘元出?了内室,走到一个案几前面,又添了一盏油灯。

刘元拿起?认真校对一遍:“阿母算得准确,并无错漏。”

吕雉就在一旁欣慰地看着刘元算,哪怕叫她算账其实是个幌子,她也爱看刘元认真的模样。

“阿母,”刘元又唤了一声,挪动到吕雉身边蹭了蹭她,“你怎么走神了?”

都?怪刘盈这个臭小子,惹得阿母操这么多心。

吕雉这才回过神,静静地看着刘元,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

此时正值春日里?,不知名的花香浮动在空气中。

吕雉“元,你听说过许负吗?”

“就是给薄姬算命的那个吗?”刘元托腮,乐颠颠看着吕雉,“阿母,你什么时候信这些了?”

刘元其实也信,但她一般是选择性相信,概括来说就是只相信好的。

“她跟你说什么?”刘元这才坐好,故作?严肃道,“让女儿我替你分析分析。”

吕雉拍了她一下?,抿了抿嘴唇:

“她说我有天子之?母的面相。”

刘元松了口气:“我当是什么呢?这不是说明阿弟以后要?当皇帝吗?你该把这个事情告诉阿翁,也好让他别?打着废了盈的主意。”

“不止如此,她还说,我也有天子的面相。”一点灯花炸开,吕雉审视地看着刘元,“元,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刘元心里?一惊,手?攥紧了衣裳又故作?掩饰地松开。

为什么?自然是因为阿母本来就是大?权在握吕太后和皇帝有什么区别?呢?

除了名字不叫做“皇帝”,她大?权在握,生杀予夺,她的命令又有谁敢反对呢?

刘元磕磕巴巴,她一向不擅长在阿母面前说谎:“她还说什么了?”

“她说,我虽无帝王之?名,却有天子之?实,会名垂青史、万古流芳。”吕雉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刘元表情的变化,心中愈发有了猜测,继续试探道,“而且,有天子之?相的不是刘盈。”

不是刘盈,是谁?

刘元抬头与吕雉对视,瞥见了她眼下?的黑青,亦窥见了她的野心与抱负。

这是一个极为寂静的夜晚,静到刘元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刘元屏住呼吸:“是我吗?”

“是你。”吕雉终于笑了,“不想我母女二人,还有这般造化。”

从前她将信将疑,但如今她却信了大?半。刘盈实在是,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见所畏。[1]

至于刘元身上的神异之?处,吕雉自然清楚。但刘邦都?没有过问,她更加不会过问。刘邦是看重她的才能,而吕雉则是出?于对女儿的熟悉刘元的性子一点都?没变,除去?她多了些能力、涨了些见识,与小时候的样子别?无二致。

“你从小就调皮,欺负了咱家?的母鸡,抢走它的鸡蛋非要?自己孵小鸡,后来又整日放大?花狗去?吓唬你阿翁。”吕雉意有所指,“我不会认错自己的女儿。”

听见这句话?,刘元终于是没那么紧张了,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她还挺担心阿母不相信她。

“那……阿母你要?做皇帝吗?”刘元歪头看着吕雉,“真正要?一个皇帝的名头?”

眼下?汉王都?还没当上皇帝呢,想这些有些为时过早。

但,吕雉还是认真回答了刘元的问题:“如果做皇后和皇帝的权力一样大?,那皇后和皇帝又有什么区别??归根结底,名分都?是人定的。”

“当然,说实话?,我是想的。这个名头确实好听,要?是你阿翁愿意顺顺利利将这个位置交给我,那我自然乐意之?至。但……你那些叔叔伯伯,还有你以后的弟弟们,只怕是要?闹个不停了。”

到时候,只怕是一波又一波的动荡,一片又一片的战火。

“这绝非我想看见的。”吕雉冲着刘元眨了眨眼,“还有这么多要?做的事情,每一件都?比当皇帝重要?。就如同你是长公主,难道你手?中的权柄不如盈吗?”

她确实渴望至高无上的权力,但她更想在有生之?年,实现自己的抱负。她想要?江山稳固,想要?黔首富足,想将她那些政令一一颁布下?去?。

刘元点点头,又摇摇头:“那为何盈一定要?做太子?他其实不适合这些,也不喜欢。”

“他喜不喜欢有什么要?紧,”吕雉继续说,“因为我是你阿翁的发妻,你舅父、姨夫又为汉王打天下?,他本就该立刘盈。再说了,若是不立刘盈,如同戚夫人这样的人,心思便会浮动,争来斗去?,如何能让江山稳固?”

“刘盈的正统地位,恰恰可以免去?很多灾祸。”

刘盈是太子,是礼法所认定的接班人,那刘如意、刘肥他们自然就是非法的,是不被天下?人所认可的,自然也少了他们很多妄想。

“但……刘肥还有你以后的那些弟弟,定然是要?封王的。如今天下?未定,汉王需要?自己的姻亲兄弟来守卫四方?。你阿翁的基业,他自然是想分给自己的儿子,这是人之?常情。就如同你的叔叔伯伯,还有你的未婚夫婿,他们都?想凭借自己的功劳裂土封王,这也是应有之?义。”

刘元点了点头,论起?政治理解,她自然是不如吕雉。至于刘盈,那就更不用提了。

“所以吗,盈只能做太子了吗?”刘元想起?今夜刘邦的态度,对吕雉和盘托出?,“实不相瞒,阿翁他如今,已经是起?了废太子的心思,只不过被我们劝下?去?了。”

吕雉表情依旧镇定:“这个便是我要?与你商议的事情了。”

“许负还曾预言,戚夫人也是天子之?母。”吕雉端坐着,意有所指,“如今她肚子里?这个,应当就是此人。”

刘元看着吕雉越来越冷的神色,心里?一紧:“那,阿母……你是想除去?刘恒吗?”

“恒?倒是个好名字。”吕雉成功捕捉到了刘元的疏漏,“这个恒,他很有建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