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袁哲不说,楚祐也明白他在想什么,平静地吐出惊人之语:“楚翊命不久矣。”
袁哲又是一惊,追问道:“怎么回事?”
楚祐亲自给袁哲斟满了酒,才接着道:“楚翊出生时未足月,自幼身体一直虚弱多病,缠绵病榻。从越国得来的消息看,他这八年在越国身子也没见好,等于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
“他上月回国后,我那位皇兄已经给他宣过几次太医了,寝宫内永远是药香缭绕。”
说话间,楚祐关上了窗户,把楼下大堂的喧嚣挡在了外面,雅座内安静了不少。
袁哲一边听,一边浅啜着酒水,眸光沉稳,谨慎地提出质疑:“殿下,大皇子会不会是装病?”
“不会。”楚祐嘴角勾出一抹笃定的微笑,眼眸锐利,低声道,“楚翊回京后,都是由太医令亲自给他诊脉、开方,可前些日子太医令犯了心疾,因此五天前是由严太医进宫给楚翊诊的脉。”
“严太医说,楚翊寿元不长,八九成活不过弱冠……他怕是比我那位皇兄还要早死。”
说到最后一句时,楚祐的笑意又深了三分。
有时候,他不得不承认,他还是低估了他那位皇兄,唯一的独子命不久矣,可楚祈竟还能如此镇定,丝毫不露声色,更瞧不出一点破绽。
楚祐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在酒杯的杯沿拨弄了几下,眸色渐深。
袁哲自进京后也曾面圣三次,也与楚祐想到了一块儿去了。他思索了一会儿,沉沉开口道:“殿下,此事非同小可,您可确认是否可靠?”
“可靠。”楚祐微微颔首道,狭长的鹰眼眯了眯。
他没说的是,严家有把柄在他手上,这就等于他拿捏着他们这一家子老小的性命,严太医万不敢与他耍手段。
雅座内,静了下来。
袁哲沉默地喝着酒,连饮了两杯后,稍微松了口:“若是这样,倒也不是不行……”
楚祐闻言,喜形于色。
这件事上,他必须得到袁家的支持,让袁家从中周旋。
楚祐理了理思绪,再接再励道:“表哥,如今朝堂上世家、勋贵、寒门三分天下,这个平衡维持了数十年,看似稳固,也随时会被打破。”
诚如楚祐所言,现在朝堂上的势力主要分为门阀世家、勋贵与寒门权臣,以方家、李家等为代表的那些勋贵执掌兵权,这些人的祖上基本上是当年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他们只服太祖皇帝,今上是太祖皇帝亲自选的,所以,他们大多偏向今上父子的。
至于那些寒门权臣,这些人都是些读书人,大多出身寻常,因为太祖皇帝大力推行科举制度,这些人才能够鲤鱼跃龙门,跻身朝堂。这些文人书生满口孔孟之道,讲究嫡长子继承制,迂腐至极。
“世家目前与寒门、勋贵一直僵着,但也不能永远僵着,退一步,也是让他们知道本王有容人之量。”
前些年,因为先帝有意所为,袁家等世家的地位不断攀升,然而,此长彼消,损害的是寒门与勋贵的利益,也让得利的世家站到了寒门与勋贵的对立面。
“表哥,父皇不在了,现在坐在帝位上面的是楚祈,我们不能一味地与勋贵、寒门就这般僵着,现在让楚翊入朝,正是一个极佳的时机。”楚祐一眨不眨地看着与他一桌之隔的袁哲。
表兄弟俩的视线在半空中相交,一个强势,一个温文。
楚祐毫不掩饰他眼中的勃勃野心,宛如一头极具进攻性的野豹。
袁哲先是面无表情,静静地凝视了楚祐片刻,渐渐地,眸底浮现一点点的亮光。
身为一个王者,康王的强势与野心都是必须的,他若一味唯唯诺诺,那就只是一头温顺的绵羊,又如何与皇帝争这个天下!
而且,如同康王方才所言,现在也确实是一个时机,一个打破他与勋贵、寒门之间的僵局的时机。
左右楚翊是个将死之人,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大妨碍,甚至还能以此卖皇帝一个好,又能让康王称心如意。
第066章
袁哲率先动了。
这一次,由他执起酒壶给楚祐和自己的酒杯分别添了酒水。
然后,他放下白瓷酒壶,对着楚祐恭敬地双手执杯,再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这一杯酒由他敬楚祐。
袁哲也不必再说什么,楚祐立刻就明白袁哲同意了。
楚祐终于松了一口气,单手执杯,对着袁哲敬了敬,也将酒水一饮而尽,举手投足间,豪爽狂放。
袁哲再次将两人的酒杯斟满,才道:“殿下,这件事就交给我去办。”
他说的不仅是说服朝中那些世家门阀,也包括说服袁太后。
“那此事就托付给表哥了。”楚祐眼角眉梢顿时染上了喜色,一改最初的狂暴与阴郁,整个人显得神采飞扬。
迎上楚祐灼热明亮的眼眸,袁哲心头有些复杂,眼底掠过一抹异芒。
想了想后,袁哲还是斟酌着言辞提醒道:“殿下,您可想清楚了,顾家这位三姑娘帮不了您任何事,所以……”
他停顿了一下,坚定的目光钉在了楚祐脸上,字字清晰地接着道:“殿下若非要娶她为正妃,那就必须纳一世家女为侧妃。”
楚祐:“……”
楚祐的面色霎时变了,绷紧了脸。
袁哲又道:“殿下,这是臣的条件。”
袁哲罕见地在楚祐跟前自称“臣”,显然也表明了他公事公办的态度。
楚祐一言不发,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置于膝头的双手紧紧捏住,努力压抑着心口翻腾的不满。
雅座内一片死寂,气氛僵硬,沉默蔓延,空气渐渐凝滞,似乎风雨欲来。
袁哲毫不躲避地迎视着楚祐冷硬的视线,面庞上仍保持着他的坚持,好言劝道:“殿下,您需要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