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准觉得自己的指尖没什么感觉,轻轻抽动了一下,被埃拉斯谟急切地握住。
“听我说,你先走,我马上就会去找你,我已经处理好了外面的事。”埃拉斯谟在单准的手心放下一张名片,“你一上岸,就拨这个号码,会有人去接你,你会拿到合法身份,钱,媒体,我都帮你准备好了,去做你想做的吧。”
单准愣了愣,把视线从那张名片移到埃拉斯谟脸上,对方弯起眼睛,一脸“我做得好吧”的求表扬脸。
一瞬间无数个疑问和猜测涌进脑海。
“你是为了这些才……”
“才什么?”埃拉斯谟笑眯眯地,“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只要是你想做的,我无论如何都会帮你。”
单准努力压下要脱口而出的话,关键时刻就在眼前,他要负责36个人的逃亡,如果他和埃拉斯谟之间真的有误会,还有时间解释清楚,何况他看到的那一幕……也并不能称为误会。
“我知道了。”单准握紧名片,放进口袋。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那是我吃过的最狠的拳头,真的好痛。”
埃拉斯谟摸着破皮的嘴角,弯下腰撒娇地看单准的眼睛,单准上前一步,抱住了他,埃拉斯谟一愣,随即被单准抚摸背嵴,他受用地眯起眼睛,抱紧单准。
“今天晚上我要和历山参加宴会。”单准说。
埃拉斯谟动作顿住。
“祝我成功。”
单准拍了拍埃拉斯谟的背,放开他转身就走,手臂被埃拉斯谟一把抓住。
埃拉斯谟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慌,他把单准拉回来,低着头说:“给我一个吻,然后说我们会再见。”
单准抬起脸,伸手按下埃拉斯谟的后颈,一个干脆利落的吻,只有唇瓣分开时一阵极细微的颤抖。
“我们会再见。”
***
十九点二十分。
身穿白色礼服的单准和身穿黑色礼服的历山一起走入宴会,引来诸多注目,照例有不少岛外的人,单准一眼看到了站在人群里的埃拉斯谟,他穿了那件曾经给单准展示过的燕尾服,站在一个穿着军装的年长男人身边,两人视线交汇,埃拉斯谟淡然地移开了视线。
“看来你已经解决了。”历山沉声道,压制着声线里的一丝雀跃。
单准抬手拿了一杯侍者端来的酒,抿了一小口:“我说到做到。”
这个时间太阳还未完全落山,光线呈现一种馥郁的玫瑰金色,照着这些赴宴的名流,宴会上的酒具和人们的饰品交错着金色的光,巨大的雕塑被一张淡金色的织物覆盖着,等待揭幕。
大约是紧张过了头,单准觉得自己反而松弛下来了,他抬头看着那座被蒙着的雕塑,想起在病房里的每个晚上,几乎都能听到的叮叮当当的敲击声。
宴会场地在那鸥斯岛最为突出的悬崖边,雕塑也建造在此,虽然这是一座没有获准便不可靠近的岛,但如果有船只越界,便能一眼看到这座标志性的雕塑伫立在岛上,虽然如今的发展已经可以制造越来越多高耸入云的地标,但那鸥斯还是要尽费人力地用传统工艺建造这样一座雕塑,不知是何缘故。
“雕塑是什么样的?”单准问。
“寻常的天使。”历山答,视线落在单准仰着下巴的侧脸上。
“寻常?”单准又喝一口酒,“天使可不寻常。”
“你信基督?”历山感到意外。
单准摇摇头:“我以前也不懂,有人告诉我,神是人在绝望时唯一能够祈求的对象,可以说神就是希望本身,人类永远需要希望,所以会永远需要神。”
历山看着单准此刻有些迷蒙的,安静的眼睛,夕光在上面反射出温柔的流光,此时此刻单准好像忘记了历山的身份,也忘记了自己所处的地方,显露出一种日常闲聊一般的平和来。
是因为酒精吗?还是因为柔和的海风?
历山不敢想,有没有一丝可能,是单准对自己终于放下了警惕和仇视。
他只是无比贪恋地注视着他。
一阵清脆的排钟声响起,历山和单准的思绪都被打断,同众人一起看过去,一个黑发灰瞳的男人站在雕塑下,单准认出他,不由往历山身后退了半步。
段悠说他是副校长,叫布恩什么的。
“感谢各位莅临,校长源千忍因故不能到场,今天的揭幕仪式将由我,副校长布恩·克劳尔主持。”
众人热烈鼓掌,几乎都很情绪高昂,但布恩脸上仍旧没有丝毫表情。
“战前四年,人们在这座岛上发现了供奉着爱神厄洛斯的地下神庙,于是新的供奉自此开始。俄尔普斯教曾撰写过这位爱神的诞生,于是在战后新世纪,我们建立了俄尔普斯新教,以此聚集世界各地,愿意前来供奉的人们。厄洛斯展现的无比的宽容与爱意,使新教壮大,而今天,将会是新教划时代的一步,召唤重生的厄洛斯,将从今夜开始。”
掌声比海浪更汹涌,单准皱眉环顾四周,如果是一周以前,他会认为这是一群疯狂的蠢货,但目睹了底下神庙的那一幕后,他知道这座岛绝对不对劲。
他们要干什么?召唤爱神?
单准看向历山,历山已经无聊到看表,他显然和一周前的自己一样,对这一切不屑一顾。
布恩也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
“时间到了,现在,为各位揭幕,那鸥斯的地标性雕塑,厄洛斯自地下神庙上升,于霞光中初露真容,史诗性的一刻!”
布恩语气冰冷,音调却激昂。演奏巴洛克式排钟的乐手敲击出了一连串在空旷的崖边也产生回响的奇妙乐声,金色的帷幕重重落下。
夕阳正好陷落深海,红和紫交汇的霞光泼洒在庞然骇人的天使身上,将雪白的石膏锻成一种华丽却诡异的色调。
银发、金翅、被无数箭矢洞穿的伤口分明在流血,他温柔地握着一支断箭,好像捏断那支箭给他带来了伤痛,却也无法掩饰嘴角的讥诮,他痛并恨着,神性和低劣的恨意一起在他身体中流淌,变成和人无异的红色鲜血,流过全身。
单准被钉在了原地,他大脑一片空白,有什么邪恶的,久远的,像地心深处的岩浆一样的东西,要从那片空白里涌出,但被封印在了这具震颤不已的身体里。
人们掩嘴惊呼,就连历山也对这一幕带来的冲击感到意外,但他很快发现了单准的不对劲,单准浑身僵硬,瞳孔震颤,呼吸急促得好像随时会死。
“咔……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