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寒丸珍贵,且药性特殊,必得用上好的冷玉做器皿盛放保存。薛筠意摩挲着指间清冷玉色,不觉又想起初见邬琅时少年那双颤颤的,碎玉般的眼。
“安歇吧。”她不愿再想,将玉瓶放下,吩咐墨楹推她去床边。
翌日,雨果然停了。天将破晓,晨光透亮,清湛天幕上横斜一道绮丽虹霞。薛筠意一出殿门便闻到了雨后好闻的草木香气,心情也随之好了不少。
她如约带着那支玉蝴蝶珍珠步摇来到了凝华宫,薛清芷一面接过,一面阴阳怪气道:“本来没想着问皇姐要回来的,不过随口在父皇面前提了几句,哪知父皇竟亲自去了皇姐宫里。还望皇姐莫要怪罪妹妹。”
薛筠意笑了下:“无妨。妹妹把流雪还给我便是了。”
她故意在“还”字上咬得重了些,薛清芷想起昨日李福忠来传话时话里含糊的意思,才想起流雪便是当初她一时兴起向皇帝讨来的,姜皇后的那匹爱马。
怪不得薛筠意要她拿这头畜牲来换呢。
薛清芷嗤了声,心道薛筠意跟姜皇后一样,都是一根筋的蠢东西,一头畜牲而已,她们母女俩却当宝贝似的。
她面上不显,只微笑着坐下来,让薛筠意继续作画。
薛筠意一面铺开画纸,一面不经意地往薛清芷身旁看了几眼。今日服侍薛清芷的那四名面首,除了解安,都是生面孔。
没有邬琅。
不知为何,薛筠意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画差不多已完成了大半。薛清芷笑盈盈站起身来,装模做样地道了声:“皇姐辛苦了。”
“我身子乏了,就不送皇姐了。”她随意指了指身后的解安,懒洋洋笑着,“就让解安带皇姐去牵流雪吧。他嗓子好听,路上也能给皇姐解解闷。”
解安恭敬上前,朝薛筠意行了一礼。
“殿下,这边请。”
出了寝殿,墨楹推着轮椅跟在解安身后,往马厩行去。
薛筠意见四周无人,便出声喊住了走在前头的解安:“解公子。”
解安受宠若惊地回过头:“殿、殿下有何吩咐?”
“今日怎么没看见邬琅?”薛筠意问。
解安犹豫了下,支支吾吾道:“他、他病着,不能伺候公主,所以未能入殿服侍。”
薛筠意皱眉道:“他病得重吗?二公主可给他吃过药了?”
她那时瞧着,邬琅的脸都烧红了,薛清芷不可能看不出来他身子不适。
说话间,几人已行至马厩前,解安上前去解流雪的缰绳,眼神飘忽地往一旁的马棚里瞟了几眼,吞吞吐吐了好半晌,才小声道:“二公主不知道他病着……前日他不知犯了什么错,惹得二公主动了好大的火气,把他关进刑房里教训了两三个时辰才放出来,人都快没气了。我昨晚悄悄去看了一眼,他身上全是血,额头烫得跟火炉一样,也不知能不能熬过今日……”
第13章 第十三章 他肮脏又下贱
解安的声音越来越小。
薛筠意只觉一阵头晕目眩
什么叫不知道他病着?
人都烧成那个样子了,薛清芷不仅没有给他医病,还要寻着他的错处责罚他?
“邬琅在哪儿?”
于理,邬琅是凝华宫的人,不该由她来管。可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邬琅没了性命。
解安犹豫了下,小心翼翼地指了指角落里的马棚。
薛筠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样破烂的地方,竟是给人住的?
她神色复杂地盯着马棚周围那些凌乱搭起的木板,半晌,终是深深沉下一口气,从怀里取出装着凝寒丸的白玉瓶,递给解安。
“劳烦解公子,把这药给他服下。一粒便可。”
解安慌忙撇下流雪,小跑着上前躬身接过,惶恐道:“殿下随意吩咐便是,无需、无需这样客气。”
薛筠意道:“本宫知道解公子是读书人,不得已才走了这条路。你父亲写的那篇《开国论》,是本宫初学国策的启蒙,也算是本宫的半个先生。”
解安眨了眨眼,回过神后,不免有些激动。
没想到长公主竟然认得他这样的无名之辈。
“解安替家父谢过殿下夸奖。”解安红着脸,说话都有些结巴,“殿下在此稍候,我、我很快就出来。”
他是解家最不起眼的庶子,家中子女多,父亲时常顾不上他,他也没什么大志向,只想着做个嘴皮子利索的说书先生,靠自己的本事挣口饭吃。可母亲却不满足于此,非要让他出人头地不可。既然解家指望不上,便只能指望他这张还算不错的脸,若是能攀上薛清芷这把青云梯,还愁日后不能官途坦荡吗?
解安是不想做这样丢读书人脸面的事,可拗不过母亲以死相逼,只得自荐枕席。好在他这把嗓子得了薛清芷的喜欢,如愿留在了薛清芷身边,平日里为她读读话本子,念念诗文,日子过得倒也还算顺当。
起初解安以为,这位二公主只是性子娇纵了些,并不像宫外传言的那般跋扈。
直到那个叫邬琅的少年被送进了凝华宫。
饶是解安与邬琅素不相识,也实在不忍心看着邬琅日日受尽折磨羞辱,他攥紧了手中的玉瓶,暗想还好长公主心善,否则邬琅这次,怕是真要挨不过去了。
解安轻手轻脚地走进马棚,来到木床边,晃了晃邬琅的胳膊。
“醒醒,起来吃药。”
药。
这个熟悉的字眼令邬琅下意识蜷缩起来,抗拒地咬住了苍白的唇瓣。
他不想再喝那些折磨人的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