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很快出了城,薛筠意?的手腕也有些发酸,邬琅见状,连忙小心捧着她的手轻轻揉按起来,待终于伺候得她舒服些了,才低头去啄吻她的掌心,哑声道:“谢主人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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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急赶路,薛筠意?在康阳县只住了一夜,便继续动身了。

再往北去,便是?虫丰县。云州向来以盛产珍珠而闻名,靠的便是?虫丰县北边那片仙水湖,书中有言,“一湖养半州”,确非虚言。听闻那仙水湖里的水,都是?女娲娘娘落下的眼?泪,县民们每年都要专门设一场祭礼,感恩女娲娘娘赐下的恩德。

薛筠意?有心想去湖边看看,便寻人问了路,吩咐墨楹驾着马车往仙水湖去。

哪知才拐进一旁小路,草林里便钻出个瘦骨伶仃的妇人来,扑通一声便跪在马车前,不?停地磕起头来。

“求您行行好,赏几个铜板吧,女娲娘娘会保佑您的……”

墨楹停下马车,犹豫不?决地看着她,她钱袋里是?有些铜板,可谁知道这妇人是?真?穷,还是?山匪派来的探子呢。

薛筠意?闻声掀开?车帘,那妇人抬起头,见车里坐着位貌美端庄的姑娘,一看便是?出身富贵人家,顿时?将?头磕得更?响了:“小姐,求您发发善心,赏口饭吃吧……我给您当奴才,做牛做马报答您……”

“您先起来说话。”薛筠意?让墨楹去扶了她起身,将?人带到?近前来,柔声问道,“可是?家中有什么难处?”

听她这般问起,妇人心头一阵酸楚,忍不?住落下泪来,嗫嚅着对薛筠意?诉说了她的境遇。

妇人名叫赵霞,自幼便随了母亲,做着采蚌女的营生,人人都知虫丰县的珍珠好,不?少商人从南疆各地慕名而来,从她们手中高价采买珍珠,那时?候,家中着实富裕过一阵子。

可惜好景不?长?,自新帝继位,州府每年都会专门派官员过来,强行征收她们费尽辛苦才采来的珍珠,一颗只给一文钱,即使是?最值钱的棠珠,也不?过能得三文而已。

“……州府的老爷说,是?宫里的贵人喜欢我们这儿的珍珠,所以圣上才下了旨,他们也是?奉命办事,怨不?得他们。”赵霞抽噎着说道,“我们这地方,本就指望着湖里那点珍珠过活,如此一年年下去,既得费心费力地做着采蚌的活,又没得银钱,家里的积蓄早就花了个干净。我也是?实在没法子,只能厚着脸皮出来乞讨……”

薛筠意?蹙起眉,“你家里男人呢?”

“我夫君去得早,如今家里就只剩我跟娃儿了。”赵霞叹了口气:“眼?下家家户户日子都不?景气,便是?家里有男人的,也没得什么活计做,好在县里的赵员外心善,顾念着这些年邻里乡亲的情?谊,凡是?身上有些力气的,都被他安排去了乡下的庄子上做事,一年下来,倒也能赚几两碎银,勉强养家糊口。”

薛筠意?听罢,久久无言,她在书中不?止一次看到?过关于虫丰县的记载,本以为这是?方钟灵毓秀的宝地,不?曾想却是?这番光景。

薛筠意?取了些银两递过去,赵霞对她千恩万谢,又跪下来磕了好几个头,薛筠意?实在不?忍心看下去,落了车帘,让墨楹继续赶路。

不?多时?,便行至仙水湖边,眼?下正值盛夏,并非采蚌的好时?节,湖边空落落的,只远远望见一座搭起的土祠,瞧着像是?女娲娘娘的祭庙。

听了方才赵霞那一番话,薛筠意?也无心赏景,命邬琅背着她去祠里拜了拜,便坐回了马车,往县里行去。

本想寻一处客栈歇脚,墨楹在街上转悠了半天,却连个客栈的牌匾都没瞧见,问了人才知道,县上只两家客栈,这两年营生不?好,掌柜的年前陆续都关了门,往别处做生意?去了。

眼?看着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薛筠意?只得让墨楹四处问问,可有百姓愿意?收留他们过夜。

谁知接连敲了好几家的门,皆无人应声,也不?知是?没人在家,还是?见他们脸生,不?敢开?门。

忽然,一道温柔的妇人声音自夜色中传来。

“姑娘是?从外地来的吧?”

彼时?薛筠意?正趴在邬琅背上,在马车里坐久了,身上实在酸痛得很,她便想着让邬琅背她下来透透气。那妇人目光落在薛筠意?身上,温声道:“姑娘可是?伤了腿?若是?严重?,得赶快请个郎中来看看才是?。姑娘若不?嫌弃,我家里倒是?有空着的客房,可供姑娘歇脚。就在前面的长?柳巷,不?远的。”

墨楹一脸警惕,妇人便笑了笑,“我们县里没有客栈,时?常有外地人路过此地,无处留宿,都是?在赵家宅子里住的。”

“赵家?”薛筠意?迟疑了下,想起白日里赵霞说的话,试探着问道,“可是?赵员外家?”

妇人惊讶道:“姑娘认得我夫君?”

薛筠意?笑道:“不?认得,只是?进城路上偶然听人提起,说赵员外心地善良,帮了县里乡亲们不?少忙。”

妇人笑着摇头:“是?乡亲们客气了,同住一方土地,多帮衬些是?应该的。咱们也别在这儿说话了,我瞧着姑娘也是?面善之人,便自作主张一回,姑娘今晚便在我家安心住下,可好?”

薛筠意?连忙感激地道了谢,墨楹去停好了马车,一行人便跟着妇人往赵宅去。

“鹏程,有客人来。”

妇人一进门便朝院子里喊道,不?多时?,一个魁梧高大?的男人便从后?院走了出来,身旁还跟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姑娘。

赵员外生得面容粗犷,小姑娘却水灵灵的,皮肤也白皙得很,显然是?随了那妇人,她睁着一双大?眼?睛怯怯地望着门口,小手紧紧抓着赵员外的衣袖。

“那是?我女儿,名唤阿珠。她胆子小,有些怕生。”妇人一面引着薛筠意?进院,一面含笑解释道。

赵员外性子倒是?热络得很,得知薛筠意?崴了脚,忙不?迭地就要着人去请郎中,薛筠意?好说歹说才给拦下了。

“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姑娘不?必与我客气。既来了此处,便都是?我赵鹏程的客人。对了,还未问过姑娘,是?从何处而来?”

“京都。”薛筠意?笑着将?云家小姐那套说辞又搬出来说了一遍,又向他们介绍墨楹和邬琅,“这是?随行照顾我的婢女和侍从。我们三人挤一间房就好。”

听见侍从二?字,邬琅悄悄松了口气。

主人总算没再让他演一些奇怪的身份了。

赵员外瞟了邬琅几眼?,慢慢地捋了把胡须。

这云小姐崴了脚,此人身为侍从,背着她也算是?在情?理之中,可让侍从和小姐同住一间房,便着实有些逾矩了。

当下便吩咐家丁,去准备两间干净的客房来。

薛筠意?谢过,便由?邬琅背着,进了后?院歇息。

想起薛筠意?受伤的脚,赵员外又从书房里翻出一瓶专治扭伤的药膏,出来时?,见阿珠眼?巴巴站在院子里盯着后?院的方向瞧,他便走过去,在女儿面前蹲下身来,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阿珠帮爹爹把药膏给那位姐姐送去好不?好?姐姐怕麻烦咱们,不?让爹爹给请郎中,可还是?得涂些药才好,阿珠说是?不?是??”

阿珠认真?点头,将?赵员外递来的药瓶紧紧攥在手心,便朝后?院的客房走去。

赵员外望着女儿小小的一团背影,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