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骤然浮上心间,这些?年,薛筠意与皇帝的嫌隙她一直看?在眼里,姜皇后之死,的确是皇帝的过错,可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位年纪尚轻的长公主,竟然有勇气拖着一双残废的腿离京北上,只为给姜皇后讨回一个?公道。
可这也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的解释了。
江贵妃怔然了许久,才从巨大的震惊中回神,垂下眼,看?向了自己的小腹。
从踏入京都的那?一刻起,她便清楚地?知道,这座华美巍峨的皇宫,将是囚|禁她一生的牢笼,她无力逃脱,也从未想过要逃。
可如?今不一样了。她有了孩子,有了和修白哥哥的孩子。
若是长公主真能离开这里,去往寒州那?她是不是也可以,为了这孩子,为了她自己,拼命一回?
江贵妃这般想着,心跳不禁越来越快。
半月前,琅州传来消息,她的父亲为了旱灾一事操劳过度,再加之多年旧疾复发,昏迷数日后,终究还是撒手人寰了。
而祸不及外嫁女,即使她出逃失败,也与她的两个?妹妹无干,若真走到那?一步,她自会求皇帝赐下毒酒白绫,安安静静地?死去。
只是,她到底还是会连累了修白哥哥。
江贵妃眼眸暗了暗。
可是,她无论如?何也不想再过着这样的日子了,世人只知她享尽帝王宠爱,却不知帝王夜夜揽她入怀,梦里唤的却是姜皇后的名字,她从来都知晓,她只是皇帝寻来的一面镜子,映着皇帝眼中,他想要的、姜皇后该有的温顺模样。
皇帝的确爱她。可这份爱究竟有几分真心,又有几分是自欺欺人,恐怕连皇帝自己,都分不清罢。
车轿在山脚下停稳,刀刃无声?移开,在薛筠意沉默的注视下,江贵妃神色如常地掀开轿帘,步下马车。
“你们一路随行?,也辛苦了。先随本宫去寺里喝盏茶歇歇脚,晚些?时候再着人下山看?守车轿也不迟。”江贵妃淡声?对侍卫们道。
“是,多谢娘娘恩典。”侍卫们得了这话自然高兴,忙不迭地?跟着引路的僧人往山上去。
江贵妃缓步走在后头,踏上石阶的那?一刻,她脚步微顿,终是没有回头,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般,一步步往前走。
侍卫们都被打发去了隔壁的小院喝茶吃斋,只留江贵妃独自一人静静坐在房中,听见房门推开的声?响,她眼睫颤了颤,蓦地?站起身来,不顾一切地扑进男人怀里,喃喃道。
“修白哥哥……”
“我们逃吧。”
*
青陵山下,薛筠意凝神静听着车帘外的动静,直至侍卫们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只余山间悠悠鸟鸣,她才轻叩了下软榻,低声道:“出来罢。”
邬琅和墨楹轻手轻脚地?掀开绸布,一人抱着两个?包袱,从软榻底下探出头来。
“人都走了?”墨楹小声?问道。
薛筠意挑开车帘一角朝外看?了看?,点?了下头,墨楹便先一步跳下了马车,确认四下无人,才伸出手来,接过邬琅递来的包袱。
“殿下,奴背您。”
少年弯膝跪下,让薛筠意趴上他的脊背。
“往林子里走。”薛筠意指了指一旁的竹林。
“是。”
邬琅背着她,小心翼翼地?穿过繁茂的竹林,走了约莫一刻钟,便见修竹掩映间,有一处平阔清池,一辆朴素的马车停在池边,灵慧负手而立,已?等候多时。
“殿下的信来得匆忙,许多事来不及准备。这轮椅是我砍了寺里的楠木亲手做的,虽简陋了些?,但还算结实,还望殿下莫要嫌弃。”
灵慧将身后轮椅推过来,邬琅见状,便屈膝蹲下,让墨楹扶着薛筠意坐上去。
“多谢王爷肯出手相助。王爷恩情,我会牢牢记着的。”薛筠意默了默,低声?道,“王爷还是快些?回寺里吧,此?事凶险,万一牵连了王爷,怕是不好。”
灵慧摇头,只看?着她道:“此?行?艰险,殿下千万保重。”
墨楹搭起木板,将轮椅推入轿中。车帘落下的刹那?,灵慧喉间微动,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出声?叫住了她。
“殿下。”
“王爷还有何事嘱咐?”薛筠意挑起软帘,朝他望过来。
“殿下可否与我说句实话。皇后娘娘她……”
灵慧眼眸晦暗,早在薛筠意上次来寺中祈福时,他心中就有了不好的猜测,可他仍旧抱着一丝可怜的希冀,为此?,不惜日夜跪在佛祖前敬香祝祷,他想让她好好地?活在世上,那?样明媚张扬的女子,不该就这般黯然地?香消玉殒。
薛筠意望着眼前消瘦不少的男人,沉默半晌,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地?放下了车帘。
“王爷,保重。”
墨楹坐在前头赶车,马儿穿过山林,往街上行?去,灵慧的身影很快就缩成?模糊的墨点?,看?不真切了。
长街上人声?喧嚷,百姓们往来不绝,一片祥和景象,薛筠意的心却始终悬着。不多时,便到了西城门前,两名守城的士兵上前来,客客气气地?将马车拦下,要检查车上的人和货物。
墨楹从腰间取下贺寒山的令牌递过去,笑着说道:“我是贺家?的婢子,今日是陪着我家?小姐出城,去乡下的庄子上避暑的。”
“原来是贺家?小姐的马车。”
那?士兵看?过了令牌,连忙侧身让出路来,如?今京中谁不知玄策大将军贺寒山的大名,这块玄铁令更是陛下钦赐,见此?令如?见玄策大将军本人,又有哪个?不识相的敢拦。
墨楹神色自如?地?将令牌别?回腰间,顺顺当?当?地?驾着马车出了西门。
京都庄严的石门、高高围起的城墙、士兵手中的长枪……逐渐在身后远去。马蹄踏过田间土路,周围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草野,前路尽头,是翠绿的山尖和金红的圆日,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却令薛筠意心里莫名地?踏实。
她终于离开这里了,离开了这座困了她十几年的围城。
车帘被躁动的风吹得鼓胀,薛筠意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闷热的空气,那?味道并不好闻,混着草叶和泥土的腥气,甚至还带着些?马粪的臭味,她却忽然笑了起来,对依偎在她身旁的少年说:“阿琅,我们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