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失了母亲,失了双腿。

早就一无所有了。

史书枯燥乏味,薛筠意眼皮渐渐沉重起来,不知不觉便靠着软枕睡着了。

她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有人捧着一碟子紫葡萄送到她眼前,那葡萄晃呀,晃呀,晃得跌在了地上,骨碌碌地滚出去好远。

她想起身去捡,却一步都挪动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越滚越远,滚进白茫茫的雪地里,再也瞧不见。

*

翌日。

薛筠意用过早膳,便带上昨日未画完的画,由墨楹推着去了凝华宫。

两个有些脸生的宫女守在寝殿门口,见薛筠意过来,连忙福身行礼:“奴婢见过长公主。二公主正在里头见客,还请您先在外头等一等。”

薛筠意淡声道:“本宫身为长公主,过来探望自己的妹妹,还要在外头等着?”

小宫女慌忙解释:“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二公主今日确实有客人……”

“和你们说了多少遍了,对长公主要尊敬些!”

僵持的功夫,青黛从殿内走出来,装模作样地将两个宫女训斥了一番:“长公主和二公主姐妹情深,长公主来这儿便如回家一般,你们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竟敢拦长公主若叫二公主知道,定然要狠狠地罚你们一顿板子!”

说罢,青黛便含笑转向了薛筠意,躬身道:“真是不巧,今儿邬家大公子入宫探望二公主,这会儿正和二公主说话呢。殿下若不嫌吵闹,便先进去歇一歇,奴婢这就叫人去上些茶点来。”

薛筠意眸中闪过一丝惊诧,没想到她打算见的人,竟会在薛清芷宫中。

轮椅推入殿中,薛筠意远远就看见了邬寒钰的身影。他穿一袭蜀绣青袍,腰系织锦,侧坠香囊白玉,端的是君子翩翩,风流倜傥。

“这些都是我从滁州带回来的,不知公主瞧不瞧得上,还望公主赏脸,留下讨个趣儿。”

邬寒钰将手里捧着的木匣递给一旁的宫女,话里尽是谄媚之意。

薛筠意皱起眉。

眼前的邬寒钰,似乎和她想象中那位誉满杏林、悬壶济世的邬家大公子不大一样。

那宫女得了薛清芷的授意,便上前来,拿走了邬寒钰手中的木匣。

“邬公子,有心了。”薛清芷显然对他奉上的东西没有太多兴趣,只潦草看了一眼,便吩咐宫女收起来。

邬寒钰还站着没有走。

薛清芷的声音便有了几分不悦:“邬公子还有何事?”

邬寒钰搓着手,讪讪道:“我今日入宫,也是奉了家父的意思,听闻前些日子家父把邬琅送到了公主身边给公主解闷,不知他伺候得公主可还舒心?”

薛筠意眉头皱得更深了。

恰这时,轮椅行至内殿门口,倏然一顿,小太监们匆忙上前,将木板垫在高高凸起的门槛上。

离得近了,薛筠意才看见那面绣着盎然春意的屏风旁,少年垂眸跪着,墨发凌乱垂落在肩头,瞧着竟比昨日还要消瘦许多。

邬寒钰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邬琅若犯了错,您只管罚他就是,他和他娘一样,生来就是伺候人的贱骨头,不打不听话的。”

说罢,他踢了踢邬琅摇摇欲坠的身子,仿佛为了讨薛清芷欢心似的,逼着邬琅承认:“你自个儿说,是不是?”

指尖掐进手心,薛筠意只觉心里难受得发紧,她眼瞧着那苍白的少年低着头,麻木而顺从地重复着

“是。”

“贱奴生来下贱。”

“公主想如何对待贱奴……都可以。”

第6章 第六章 满脸都是不堪忍受

“行了。他伺候得如何,与你有何干系。”薛清芷不大高兴地瞥了邬寒钰一眼,“没什么事儿就回你的邬府去,本宫可没闲工夫招待你。”

邬寒钰面色一僵,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青黛打断了话头:“公主,长公主到了。”

薛清芷懒散地抬起眼睛:“皇姐来了,先去里头坐吧。本宫换身衣裳就来。”

邬寒钰闻声转过身来,愣了一瞬,才回过神向薛筠意行了礼:“见过长公主。”

宫中这两位公主向来不大对付,在此处遇见长公主,着实让他有些意外。

薛筠意的目光仍落在跪在他身旁的邬琅身上。少年以一种极其标准的跪姿跪着,单薄的膝盖颤抖得厉害,显然体力已经快要到了极限。

墨楹推着轮椅慢慢往前,她便一点点看得更加真切,邬琅白皙修长的脖颈上添了好些醒目的青紫淤痕,只有发狠地用力掐拧,才会留下这般显眼的痕迹。鬓边发丝凌乱,遮不住少年脸上鲜红的巴掌印,红艳艳的,像初绽的蔷薇,带着刺儿,灼着薛筠意的眼睛。

轮椅行至桌前,两扇屏风隔绝了薛筠意的视线。她再看不见邬琅的身影,只能看见桌案上墨楹摆出的各色颜料,青的,紫的,赤红的。

邬寒钰朝屏风的方向瞥了一眼,犹豫半晌,还是压低了声音,讨好地对薛清芷道:“我今日过来,还有一事想求公主。”

“有话快说。”薛清芷很是不耐烦。

“邬家承蒙先帝隆恩得以封侯,自是时刻不敢忘先帝恩德。只是家父如今年事已高,这承袭侯位之事,也该定下了。陛下前朝事多,怕是将这事给忘了,可否烦请公主,得闲时在陛下耳边提醒一二。”

按南疆宗律,这侯位本就是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只需皇帝一道圣旨,便可世袭罔替。

他如今已经行过及冠礼,皇帝却迟迟未下旨提及让他承继侯位之事,再加之邬家这平康侯之位本就与旁的侯位不同,是先帝破格封赏才得来的,邬寒钰心里放心不下,这才求到了薛清芷面前。

“邬家虽不济,但毕竟帮过公主一点小忙,还望公主看在这点情分上,能行个方便。”邬寒钰端着笑脸。

薛清芷听见这话,倏然变了脸色,猛地坐直了身子,狠狠瞪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