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令弘看看床上再看看赵高启,几分钟后,努力冷静下来。
他移开眼找那个站在沙发处的医生。
“这个病人,您肯定知道她一开始的病情的,她为什么能活下来?且活了这么多年。”
医生:“从她的病例上来看,这个病人一开始是车祸遭受重创后面临一个脑死亡的情况,当时她奄奄一息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但是她来到这边后进的是一个可以说是全世界最顶尖的医疗中心,”医生比划了下,“可以说是那个医疗团队与上帝抢人成功,哦,也不是,只能说一半一半,因为病人没有苏醒。”
梅令弘:“我们当初在国内已经请了全世界最顶级的医疗团队了,好几个团队都宣告没救了。”
医生平常地总结:“请的还不够吧,最顶级的从来只有一,其他的一也许还差了那么一点点。这个病人去的第一个医院是美昂医疗诊所,花费的金额是天价,可以说她的命是金钱堆积出来的,这个团队也足够保住她这十几年来的命。”
梅令弘去看曾山:“我记得我们当初找过这个美昂,但是在他们准备到国内的时候,人就被宣告脑死亡了。”
曾山有印象:“所以是隋家故意提前带走人,来这里治疗,不让高启知道。”
“隋家偷偷带走人,花费那么大的金额和精力就为了报复高启,就为了让他遗憾吗?”
“很显然不止,当年让高启见不到最后一面固然很解气,但是现如今他隋家不是试图拿人来和高启换条件吗?”曾山不忿道。
梅令弘瞪大的眼睛里明显无法相信有这样的父母家人,拿她的命,拿她的一生来为自己做筹码。
曾山看他的脸色,也知道他,即使在高位多年依然是有情有义的热血之人,就冲当年他一个人养孩子,为了应晨书入狱,这些事就能让人知道他一辈子都会是多情之人。
梅令弘:“那当初隋鹤宗判刑之前,他是知道自己没救了吧,所以事情依然藏着。”
曾山:“大概是,他这事牵扯面太广,就算拿出戚桑也救不了他,反倒浪费了他的绝世好筹码,他倒不如留着孝敬他的老父亲。但庞家如今搞砸了。”
“这么说的话,不是庞家搞砸了。”
曾山不解地看了眼他。
梅令弘:“是隋家放弃了,你可以理解为,再一次的报复。”
曾山哽着一口气愣愣地看他。
梅令弘眼中都是冷意:“你不救我,那行,我让你在不知不觉中,彻底失去这个人,活生生地错过了这原本还有机会重逢的挚爱。也可能等人彻底没了之后,会再次把消息放给高启。”
曾山满眼都是不可思议,正如刚刚梅令弘不敢相信有那样的家人存在,他此刻也蓦然无法相信、无法想象这世间有如此歹毒的想法与计划。
但他又坚信梅令弘说的没错,是百分百有这个可能的。
他只是无法想象如果真有那天,高启会怎么样,他真的会疯了,下半生,他就毁了,不再是一个正常人。
他们唯一没算到的是,这家医院会去查找她的家属,而且,隋家更无人知晓她和赵高启领过证,她有个法律上的丈夫,所以医院找的不是她父母而是丈夫。
赵高启此刻管不了什么,他只坐在床前,眼神笼罩着病床上,手掌一直贴着她的脸颊,一直在感受那种属于活人的温度。
梅令弘说完话回头看,深深再看了眼戚桑,末了弯下腰,手拍了拍赵高启的肩头,“高启,我去看孩子,你就在这陪着桑桑吧,好好陪她,我晚点带练练来看她妈妈。”
赵高启被抽走的魂儿终于有些许回神,他点点头。
梅令弘和曾山对视一眼,心照不宣,都知道是妈妈这个词触动了他。
他曾经未了的梦想、此生的遗憾,就是练安没能真的成为他们夫妻俩的女儿,虽然小时候练安已经是管戚桑叫妈妈的,但从未真的成为她的孩子,他们始终没有以一家三口的身份在一起过。
但这一切在这一刻实现了。
梅令弘出去了,但很快曾山也下了楼。
梅令弘不解地问他:“你怎么也下来了曾山。高启一个人我不放心,最好有人陪着他。”
“我想让他独自和桑桑说说话,没事,他冷静了一些了,总要面对的。”
小练安在发呆,静静趴在病床没有动。
曾山透过打开的卧室门瞧着,问两句:“练练,怎么了?”
梅令弘说:“她找高启。我跟她说了,还没有回魂呢。”
曾山笑了,走进去坐在床边,和她面对着面,“没事,我们都震惊,但也要开心,这个人是最疼你的练练,从她知道你的存在开始,她就为你操很多心,你长到三岁都是她在充当妈妈的角色爱你,所以后来高启才会如此爱你。
你是他们当初一直想要一起养的女儿,只是后来你妈妈不在了,他颓废了一段时间,但是后来他好起来了,就又惦记着你了,练练就像是他们俩亲生的,比你亲生爸爸还要操心你呢。”
练安眼眶发红,她震惊归震惊,但是此刻趴在床上更多的是想赵高启,心疼爸爸,因为她和爸爸去给妈妈扫过两次墓,她知道爸爸有多想这个妈妈。
所以她眼下再回想过去那些爸爸独自去扫墓的日子,她心疼。
“那妈妈会醒来吗?”
曾山沉默了几秒,和门口的梅令弘对视一眼,“既然知道她活着了,那我们肯定会倾尽所有力气救,她这些年只是被隋家稳住了性命,没有再进一步的推动治疗,我们肯定要试试的,一年不行就两年,肯定有机会的。”
梅令弘颔首:“现在得商量一下,如何把人带回国,高启不能在国外久待,他这次是因工作出来的。带回去也方便他看着人。”
…
楼上八层,下午三点的日光透过百叶窗一片片笔直地落在病床上,照得那张苍白的脸有了一丝丝气息。
赵高启不似早前连触碰她都不敢,他此刻一只手贴着她的脸颊一只手钻到被子中去摸她的手牵着,紧紧握着那一只他有十几年再也摸不到的手。
“桑桑。”他哽咽的嗓音沙哑到如同生了一场经年大病。
“桑桑,你还活着,我给你磕了十三年的头了,你知道吗,你还活着,你不告诉我,你是不是怪我没找到你,对不起,如果当初找你找到底,就不会了,对不起。”
他潸然泪下,语无伦次,呼吸错乱:“这些年,让你一个人在外面流落,没有人来看你,你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待了十三年,对不起,以后不会了,以后不会了,等你醒来,我抱着你,你不是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了,你第一眼就会见到我。
但你醒不醒来,都行,我不是要你马上醒来,我知道你不舒服,你一身的病,你睡着也痛苦,你当年就跟我说,让我不要难过,你很不舒服,你想走了更好。
所以你醒不醒来都行,你都有我,我陪着你,陪到我们都老了,等你真的受不了,厌倦这个痛苦的身子了,我就陪你一起去,我给你办一场风光的葬礼不再偷偷摸摸的,再给你磕三个头后我就陪你一起去,这辈子我都不会离开你一分,一分都不会了,桑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