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晨书:“跟在我身边很多年的女朋友,叫君熹。”
谢如思笑了,毕竟他这么多年她只听闻过身边有一个女孩子,所以对这人印象莫名深刻:“君、熹,就是来自高雨那个小县城的那个女孩子,什么背景都没有的普通人。晨书,你知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知道。”
两个字落地,正厅里只剩寥寥光线在空气中荡漾,耳边也只剩下老宅院里入了夜在风中摇曳的树声。
好一会儿,应非昂才开口:“那你也应该知道,这不可能。”
“我是来商量的。”
谢如思脸上挂着困惑:“这有什么可以商量,”她叠着腿优雅地看着对面的年轻男人,“你怎么会觉得这有商量的余地?晨书,她家里甚至连从商都不是,母亲是护士,父亲是老师,都已经退休了。她自己一个贫困山区县城出来的人,现在在做什么?我记得她是曾山的学生,那是律师还是法院?
你喜欢什么?这样的婚姻对你的工作,没有一丝一毫的帮助。”
应晨书:“我都考虑过了,只是现如今其实也没什么人是非娶不可,给我的帮助不是我自己努努力办不到的,固然事半功倍,但我实在很喜欢她,认识太多年了,放不下,所以想娶。”
应非昂沉默地看着说完话便安坐在那儿的儿子,他依然平静得很。
谢如思收到丈夫目光,红唇轻启,声音如冰:“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子而已。拿家里的资源去娶这样一个普通至极的人,晨书,你别胡闹。”
应晨书看父母:“我可以考虑,不再拿家里的资源。”
应非昂和妻子都哑然下去,除了四只眼睛都没有眨眼地注视着他的人,一时间没有再发出一点声音来。
应非昂因为太多意外,忽然觉得眼前的人有些许陌生,所以目光在他身上逡巡起来。
但是看着看着,又觉得似乎也不陌生,应晨书一直如此,从来如此,只是这些年他们一直以某种糖衣裹在他身上,以至于忘记他应晨书本该的模样。
这个儿子和别人不一样,没有这个圈子的浮行浪荡。克己,复礼,心慈,温和,他长得太好,把他养得太好了,以至于在这个阶层里不该有也不需要有的感情,他却最看重。
如果没能力就算了,可偏偏他能力极强,如果继续在这条路走,只会走得很高很高,两个家族都能在眼下这个高点上再更上一层楼。
可如今他在考虑要不要继续走,他甘心于此,或者,甘心下落到尘埃之上,过平凡的生活,就为了一个从高雨县城走出来的女孩子。
应非昂深吁一口气,语气尽量温和,和他商量:“晨书,你也知道她这样的平凡人,这个年纪了却最多也只能在览市的法院里工作,而你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你是什么身份,你清楚吧?”
“三十岁那一年,幸好遇到了她,不然日子也挺难熬的。”应晨书喝了口茶,再徐徐把茶杯垂在膝上,温柔看着里面荡漾的茶针,眼神无波无澜。
他父亲一下便记起来,他三十岁那一年正是他出事后的第二年,确实落魄。
但应非昂继续试图以实际来温和劝说:“你结这个婚,没什么用,一点作用,都没有。”
应晨书看父亲:“对我自己有用。”
谢如思深吸口气,开腔:“无非是你那点感情,感情不能当饭吃,你这年纪了,不该不明白这个道理。”
应晨书沉默下去。
应非昂看得出他似乎意思还是坚定,便说:“这样的婚事,只能说确实不行,你再坚持也没用,晨书,家里不会给你操办的。”
应晨书淡淡道:“我可以自己办。”
父母一下子便目光深沉似海。
如炬的视线燎烤着他半晌,他父亲才问道:“你这意思,是要脱离应家?”
应晨书再次抬起头迎视上去,语气认真:“我很难再如之前一样高负荷地工作,无法给应家和谢家带来如之前那样的高利益了,所以,脱不脱离,也不要紧了。”
应非昂深吸口气后,端起茶轻抿起来。
喝了两口,才缓和下胸口缭绕的火意,看过去问他一句:“你刚刚进来时怎么说的,你身子具体是怎么样了?”
“就那样。”
应非昂放茶杯的手微微停滞一秒,再徐徐往桌上置下。
“你知道,你要好好养着身子,就不会有问题。你如今是不想好好治疗吗?”他眼神扫过去,“想告诉我,你办不了事,又告诉我,你前几年已经替应家与谢家办了所有该办的,因此才落下病来,你不是,对不起家里的栽培与厚望。”
应晨书徐徐扶起茶杯喝了口滚热的茶,没有言语。
没有否认,没有承认,只是静静地喝茶,很从容冷静。
一切意思在沉默中顺畅地进行。
应非昂看了眼妻子,再次平缓了下心头的火意,再对他说:“你的身子,你需要养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这些年你做的,是够多了,就算没有,你父母也总不会为了家族利益而罔顾你的身体于不顾,没有人会强求你立刻回到那个位置去为应家鞠躬尽瘁地效劳。”
应晨书抬眸:“我今天来,目的是说我的婚事。”
父亲眼眸微眯:“我说了,不行,你再好好考虑考虑。汤家的婚事既然取消了,你可以不再接受,但这周围大有想和应家结亲的,也有大把合适的。这个工作场上能简单完成的事,不要去加大工作量,家里从小怎么教你的,互利共赢这几个字,你不要忘了。”
应晨书放下茶杯,薄唇轻捻,声音低沉:“我大抵九月份抑或十月初就会办婚礼,在北市。你们愿意来,就来,不来的话……”
他看着父母,“婚礼第二天我会把所有工作交接好,你们是希望我把我手上的东西稀释到谁手上,令弘,我大姐夫,二姐夫,抑或者高启,你们另一个女婿手上,可以和我提前说,这些人,都会好好为应家效力。”
谢如思握紧太师椅的扶手,胸口此起彼伏。
应非昂望着他的眼中也漆黑如夜,暴风雨在其中翻涌。
应晨书声线如一道平线:“至于我的个人财产,当年我住院时已经分割好了,留给家里的已经转了,其余的,一部分给了孩子,一部分,我需要留给君熹,她为我浪费太多年岁了,我也不知道我能活多久,不能一分钱都不留给她。”
他起身,点点头对父母说了句抱歉后便出去了。
“晨书!”
应非昂拍了下桌子,茶杯的水溢了出来。
应晨书站停在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