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茗肃然起敬,觉得这小孩来头不小,此时也顾不得腿痛了,勉强站起来凑近了说话,压低声音,“实不相瞒,我最近的确是为了活命与鬼进行了一些交易。”
小孩的目光往下一落,在她脖子处停留片刻,似乎一眼就看穿她所说的交易,轻哼一声道:“阳气乃人之根本,你这是在自寻死路。”
薛茗心虚得不行,知道自己的脖子上全是玉鹤留下的牙印,一边在心里痛骂死色鬼长了一口狗牙,一边把领子往上拽了拽将脖子遮严实。她又厚着脸皮道:“小神仙,有没有什么办法救救我,让我补足了阳气?”
那小孩似乎对这一句小神仙相当受用,瓷白的小脸蛋上立即浮现笑容,带着几分得意,“你找我算是找对人了,换作别人才懒得管这闲事呢。”
薛茗一听,马上对症下药,连续吹捧了几句,将小孩哄得心花怒放,而后就见她往怀里摸了摸,掏出一根草苗似的东西,“这个给你。入夜之后你找一个面朝东的墙,撞墙而入进罗刹鬼市,找到一个名为‘天上人间’的店铺,用这东西跟东家换聚阳符,戴在身上可为你聚拢阳气。”
薛茗其实感觉自己身体还好,除了双腿疼得厉害之外,精神还是挺足的,但她还是将那小草苗给接了过来放在掌心,又细又长,比一根韭菜还要小,看不出究竟是什么东西。她将草苗小心翼翼地揣起来,抱拳:“今日你救我性命,恩重如山,还望你将姓名告知我,他日我报恩时好歹能找到门路。”
这小孩顿时臭屁起来,下巴微扬,说道:“小爷我叫游音。不过爷不需要你的报恩,活路给你指了,能不能活下来是你自己的造化。”
说完就拍了拍男人的肩膀,这一直沉默着的男人立即动身,抱着小孩往庙中走去。
薛茗更是觉得这小孩莫名其妙,听到这自称后,她竟然连小孩的性别也看不透了,转念一想这个世界本就充满古怪,鬼都满地乱走了,还在乎一个小孩的性别干什么?于是她坐回了椅子上,看着两人走到庙宇深处去。
宁采臣在她身边坐下,“贤弟,你方才跟那坏脾气的小孩说什么呢?你们是旧相识?”
薛茗道:“前天我走出林子时见过一面,谈不上旧相识。”
她将碗里的最后一口饭扒完,把碗筷递给边上站着的秋生,对宁采臣拱了拱手说要回房休息,而后撑着木棍起身颤颤巍巍地走回房间。不过十来步路的距离,她走得异常艰难,若不是木棍撑着,估计早就摔得爬不起来。
头前第一晚她冲出房间的时候撞断了门闩,用椅子堵着门才能关严实,这一来一回的动作折腾薛茗不少力气,出了一身汗。她来到床头翻包袱,从里面找出水囊打开闻了闻。
里面的水装了两天,但闻起来却格外清新,有一种类似青草的味道,很淡,薛茗分辨不出来。她犹豫了片刻,想到那臭屁的小孩虽然脾气不大好,但看起来心肠不坏,也没有算计人的阴险模样,于是决定相信一回,捧着水囊喝了一大口。
入口清甜冰凉,很像是老冰棍吸出来的汁水。薛茗咂咂嘴,“还怪好喝。”
她没敢喝多,将水囊拧好之后,又想起聂小倩昨晚让她回房间的东南角找一找,她又爬下床寻找。屋子的东南角摆着一个置放木盆木桶的架子,她费了老大劲儿将东西移开,就看见最角落的地方竟然有一只非常小的纸鹤。
薛茗将它捡起来,认出这是那天出了温泉之后在前面引路的小纸鹤。这下她总算明白了,难怪每次在玉鹤那里睡着之后一睁眼就回到了此处,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来的,但应该都是玉鹤所为。
薛茗气哼一声,捏着小纸鹤骂道:“就你那破屋子,我还不稀罕睡呢,要不是为了躲庙中的那些鬼,你以为我会跑过去?”
反正玉鹤也听不到,过过嘴瘾又不犯法。薛茗骂骂咧咧地往床榻上爬,“死色鬼,生了一嘴狗牙,就知道咬人,吸了我那么多阳气让我睡一晚上怎么了?整那么大个破屋子自己守着,都成个死鬼了还住什么房子,建议把房子转让给我,我再给你烧一栋死人该住的房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吃饱,薛茗开始犯困,左右眼下没有其他的事,天还大亮着,她干脆躺下来睡个回笼觉。
薛茗原本想着这一觉最多也就睡个两三小时,没想到当房门被强风撞开发出巨响将她吵醒时,她惊恐地发现,窗外的天竟然暗下来了!
原本堵着房门的椅子被撞飞在墙壁上,摔得四分五裂碎了一地,木门也撞出极长的裂缝,像是从中间劈开。紧接着无休无止的阴风疯狂涌入房中,屋内东西被吹得叮咣作响,薛茗吓得翻身坐起,房内已是一片昏暗。
她这一闭眼,竟从大白天睡到了太阳落山,仅剩的一点天光芒勉强能让她看清楚屋内的情形。就见聂小倩站在门口,脸上那道狰狞的红痕还没消失,十指长出了又黑又长的利爪,若隐若现的黑气在她周身缠绕。
聂小倩虽然生得貌美,但终究是恶鬼,染上戾气之后那模样阴森恐怖,单是看一眼就让人吓得腿软。她恶狠狠地盯着薛茗,嘶声道:“我还怕你入夜前去了荷花地界,没想到你胆子倒不小,敢在这里等我。”
薛茗吓得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欲哭无泪,心想这下真的要死。她早就想到聂小倩肯定会在入夜来找她寻仇,本打算眯一觉就去找玉鹤,却不料这一觉睡到天黑。眼下也来不及思考是什么原因,眼看着聂小倩尖叫一声扑上来,双袖刺出白绫分左右两边朝薛茗极速飞来。
她本能地躲闪,竟一个跟头翻到床下去,听见背后一声巨响,转头一看床榻被白绫打得稀巴烂。
薛茗一身冷汗,这东西要是抽在身上,能把她骨头抽成棉花。她找准空隙爬起来就跑,还真就让她从聂小倩的手下脱身,夺门而出。
此时外面的天际只剩下一丝余晖,大半天幕染上了夜色,视线可见度也变低。薛茗根本来不及穿鞋,光着脚在檐廊下狂奔,阴风朝她的后背袭来,是聂小倩在后面追赶。
薛茗突然意识到,她的双腿恢复正常状态!不再是早上那会儿抖得跟得了帕金森,走路都困难的样子,反而这一觉醒来后浑身充满了力气,精神抖擞,又成博尔特附体,跑得飞快,一时还真没让聂小倩给追上来。
这路线薛茗跑了好几回已经熟悉了,只不过聂小倩比先前追她的鬼都要凶猛,起先因为抢到了时间甩开的那段距离也被她很快追上,宛如飞蛇的白绫在空中狂舞,朝薛茗的身体刺去。
薛茗感觉到后脑生风,隐约知道有什么东西在极速靠近,余光看见天际的最后一丝霞晖消失,夜幕彻底笼罩了苍穹,她心中一横,猛然朝身边的墙撞去,还不忘双手抱头护住自己的脑袋。
游音那小孩说,入夜之后往面朝东的墙上撞,就能进入罗刹鬼市。薛茗起先抱有怀疑态度,但她发现自己喝了水囊里的水之后身体完全恢复,再加上眼下事态紧急根本无法从聂小倩的手底下逃去玉鹤那里,所以她只能咬着牙放手一搏。
只听一阵呼啸的风从耳边擦过,薛茗只感觉眼前骤然一黑,好像扑进了一个虚无的地方。下一秒,风声带来了许多嘈杂的声音,各种叫卖此起彼伏,她将眼睛睁开,就看见面前灯火通明,两边出现了密集的小摊,一眼望不到尽头,道路上更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就在她身前几步远的地方有一座比她还高的玉碑,上面刻着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罗刹鬼市。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身后又传来吃惊的声音,她以为是聂小倩,慌张地转头看去,发现竟是宁采臣也跟着进来了。
他满脸震惊地看着面前的景象,匆匆跑到薛茗身边,急声道:“贤弟,还真是你!方才我看见你夺?*? 门而出,在后面追着喊你也不见你搭理,怕你出什么事就跟来看看……此处是什么地方啊?!”
第 13 章
据宁采臣所言,白日里他敲了三次薛茗的房门,分别是在午饭时间,午饭后以及黄昏的时候。
宁采臣让小厮准备好午饭之后见薛茗一直在房中不出来,就自己去敲门,尝试推了一下却并未推开,在门外喊了几声也没人应。他以为是薛茗太累了,便没有继续打扰。待吃完了午饭后,他又喊了一次,仍旧无人理会。
此时正逢赵生手底下仅存的两个下人收拾包袱准备逃走,宁采臣追上去劝言了两句,将薛茗先前告诉他的话转述给两个下人,本意是想让他们别乱走,结果反而把两人吓得屁滚尿流,跑得比谁都快。
其后黄昏时,宁采臣又去敲薛茗的门,这次倒是将门敲开了。薛茗将房门打开后只对宁采臣说了一句出去一下,并未解释自己在房中睡了一天的事。其后她转身就走,宁采臣想着她早上那会儿走路时双腿还打摆子,没有木棍撑着就难以站立,这时候看脚步竟然十分利索,不由心生疑惑,在后面追了半条檐廊,一转角就不见她的踪影,并不知她去了什么地方。
薛茗听到这已经浑身发凉,汗毛乍起。她的记忆中根本没有这些事,她只记得自己喝了水之后就睡着了,一睁眼就到天黑,根本不记得途中醒来出去过。
事情的发展突然变得诡异起来,薛茗接着追问后来如何。
宁采臣说薛茗离开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回来时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他将薛茗拉住询问,薛茗只说:“贤兄,夜晚时我会离开一趟,若是在鸡鸣三声之后我每回来,你就在我门前点一把火,呼唤我的名字。”
宁采臣说到这的时候,薛茗已经吓得冒冷汗,心里也并不是十分相信,毕竟这些都没出现在她的记忆里,谁知道是不是宁采臣的一面之词,说来骗人的呢?
然而接下来宁采臣所讲的事,更让她头皮发麻。
他说他当时询问了薛茗要去什么地方,薛茗说那是一个只有死人才能去的地方,宁采臣听到这话自然拽着人追问不休,问她一个活人如何能去那种地方,薛茗大约是被追问烦了,就回答说她脖子上戴着的东西可以让她去。
薛茗听到这里,立马抬手往脖子上摸索。这一摸还真让她摸到了一根细绳,她吓得浑身一震,赶忙用手指勾住细绳扯出来,就见是一根红色的绳子,胸前的位置挂着只有掌心一半大小的黄色锦袋,很轻薄,入手几乎没有重量。
她没想到自己身上还真戴着东西,方才被聂小倩找上门的时候吓得太厉害了,滚下床就夺路狂奔,根本没留心到脖子上戴着东西。
薛茗惊恐地捏了捏,摸出这小小的锦袋中似乎装了个珠子似的东西,圆圆的,有些硬。这事儿也太诡异了,薛茗惊出一身冷汗,瞪着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