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去世的时候,奶奶已经神志不清,吃饭都要人喂。小姑对着爷爷的遗像哭得背过气去,去里屋看了眼奶奶,扭头出了门,冷冷说了声:“该死的不死。”
这话像一阵突如其来的秋风,把钟晴从小接受过的关于孝道的规训吹得七零八散。
安享天伦之乐的前提是不给儿女添麻烦,温情脉脉的和睦氛围不过是个放在高处供人观瞻的水晶球,任何一场突如其来的人生意外都能让它应声坠地。
从那个时候开始,钟晴就觉得,人生太长了,可以冲淡很多看似牢固的羁绊,在困境面前,即便是亲情,也并不是能够完全依靠的事物。
所以,她宁愿悄悄地走,也不愿意临死前瘫在床上被亲人憎恨。
她正看着云发呆,前院传来一阵孩童的嬉笑。回头一看,吴青桐的女儿李小溪和杨阿婆家的小石头一路打闹着跑了过来。
小溪手里拿着一只风车在前面跑,小石头追在身后喊:“你给我玩一下嘛。”
“不给不给就不给。”小溪咯咯笑着,跑得更快了。
“就玩一下嘛,我以后给你买这么大的车车。”小石头张开双手,努力往大了比划。
“你哪有钱买?”小溪停下脚步,歪头看着他。
小石头一本正经地说:“我长大以后要当打工人,到时候我就有钱了。”
“你干嘛学我。”小溪冲他大声嚷嚷:“明明我先要当打工人的!”
钟晴笑出声来,招呼两个小家伙过来,说:“去,给姨姨拿瓶啤酒,再拿盒烟,谁回来得快谁是打工人。”
这两天,钟晴时不时给他俩发小零食,不听话的时候就板着脸教训几句,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俩小屁孩很快被她训成有模有样的小兵。
这会儿听说能当打工人,两个小鬼头跟俩松鼠似的蹦蹦跳跳地去了前院大堂。
不一会儿,吴青桐亲自把酒和烟给她送了过来:“这么早就喝上了?”
钟晴笑着接过烟盒,抽出一支点了。吴青桐帮她开了啤酒,放在了台阶上。
两人靠在院子围栏上聊了会儿天,帕梅拉成了背景音。
吴青桐说:“你天天在村子里逛,不觉得无聊吗?”
钟晴说:“不然还能去哪儿?我是在大理长大的,那些景点我都不知道逛过多少回了。”
吴青桐往身后一指:“你沿着村头那条小道上马路,街对面开发了一个高档住宅区,门口有条商业街,新开了不少网红店,你要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
两人正说着,李时雨从楼梯上下来了,也不看她们,闷着头往外走。
吴青桐连忙冲他喊了声:“时雨要出去啊?中午回来吃饭不?”
“不回了。”李时雨含糊说了句,进了前院。
钟晴看了眼他的背影,弹了弹手上的烟,没说什么。
吴青桐却好像想起了什么,回头说:“对了,他要搬走了,我把钱退给你吧。”
自打跟钟晴偶遇,李时雨心里始终觉得别扭,实在没办法继续在海桐客栈住下去,于是昨天找到李海西,说想搬走。
李海西知道他为难,也没有勉强他留下。
不料李时雨前脚刚走,妻子吴青桐就支支吾吾地说,钟晴前天给她转了 3000 块钱,提前帮李时雨交了房费。
李海西眉一皱:“你怎么能收她的钱?”
吴青桐撇了撇嘴:“人家前女友非要还人情,我能说什么?以前时雨被她伤得那么深,她想弥补也在情理之中吧。”
“那是他们两个之间的事,你跟着掺和什么。”
“可我看她挺真诚的啊。”
“只要给钱,你看谁都真诚。你个财迷,赶紧把钱退回去!”
吴青桐被丈夫说的理亏,只能答应退钱。
钟晴听说李时雨要搬出去,点了点头,云淡风轻地说:“没事,你先收着,等他真的搬出去再说,到时多退少补就是了。”
吴青桐还要坚持,她已经拎着啤酒瓶起身往楼上去了。
“烟钱和酒钱转给你了,你记得收。”
晚上七点,钟晴吃过了晚饭,太阳还没落下去。她在院子里待了会儿觉得无聊,想起上午吴青桐提到的商业街,决心过去转转。
她回到房间,打开衣柜,清一色的休闲装。
昨天她在民宿里洗衣服,没留意有只臭大姐掉进了洗衣机里,洗完后衣服全毁了。
她倒也没有觉得心疼,反正那些修身的裙子她早就不想穿了,索性把柜子里剩下的几件也一块儿团了团,连同她优雅得体服美役的过往一股脑扔了。
随后,她去镇上的服装店买了两件防晒衣和七八件宽松舒适的 T 恤衫。因为不用考虑搭配,出门前再也不需要一个小时起步的繁琐步骤,随手捡一件 T 恤套上,再配件运动裤和健步鞋就是 OOTD,主打一个松弛感。
她带上手机出了门,沿着村子北边的小道上了主干道。穿过马路就是商业街,一眼望去果然跟村子里大相径庭,一水儿的西餐、咖啡店和酒吧,多少都带点小资网红的气质。
钟晴选了家人少的酒吧,坐在角落里一边喝酒,一边看驻场歌手演出。
喝到一半,人渐渐多了起来,喧哗的人声和音乐声交织在一起,酒吧变成了一只煮沸的汤锅。
钟晴被气氛熏蒸着,不知不觉喝得有点多,醉意像个露馅的红豆汤圆,溅洒在她圆润的脸颊上。
她起身去了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脚步都飘了。她摸了摸发烫的面颊,知道自己该回去了,便到吧台结了账。
正要离开,一个男人忽然端着酒杯拦住了她:“美女,能不能请你喝杯酒啊?”
听口音,男人应该是外地游客,在酒吧里搭讪醉醺醺的女人,揣着什么心思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