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行瑶看着,时不时地用笔的另一边戳着书本,发出笃笃的动静,但很微小,就像是在思考题目似的。
这节课上得很快,仿佛转眼的功夫,放学铃声又打响了,老师发了一套真题下来当作业,周时允正慢吞吞地收拾着东西,同学们在黄昏的融光下开始三三两两地打招呼,离开教室。
他的动作有些慢,小姑娘的东西倒是收拾得很快,申行瑶直觉有什么异常,迫切地想拉周时允去一个安静的地方说话,朋友们看到两人这副古怪样子,陈群笑嘻嘻地上前询问,申行瑶皱着眉头,不知道该怎么说。
“收拾好了吗?”
他刚想说,马上,接着摸抽屉里的试卷,没想到摸到了一个陌生的东西,指尖摩挲一下,发现是个信封,陌生的信封。
申行瑶问他怎么了,看他脸色不对,陈群也变得正经起来,只是话音还有些轻佻,“你俩在打什么谜语呢?”
“……没什么,”她话音刚落,就看见少年从其中抽出了一个棕黄色的普通信封,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换正常人看到这句话可能会立刻收起来,或者装没看见转移话题,又或者怎么样,或聪明或愚笨,总会有他们的应对方法。
可周时允只是饶有兴味地注视着这行字,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没人好意思越过他直接看,在朋友们的注视下,他借着视角差异,漫不经心地念出来,“周时允亲启,旁边还花了一个爱心呢。”
“什么啊,情书?我当是核弹呢哈哈哈弄这么紧张。”
“瑶瑶紧张是正常的,你别跟着紧张了。”
“好好好,又是情书,周少爷这是收的多少封了?”
“这哪数得清……”
嘻嘻哈哈的打闹声又起来了,气氛顿时松懈下来,申行瑶潜意识松了口气,以为是自己疑神疑鬼,但看向周时允散漫温柔的眼睛,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可放学时间已经到了,他们该走了。
她勉强压下心底的疑虑,看着周时允将那封信若无其事地塞进包里,一边回应着陈群他们的玩笑,一边往室外走。
申行瑶无声地顿了下,过了会儿,交好的女孩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劝她看开点,周时允这样的有人盯着太正常了,反正他目前身边也只有你一个。
“……你说对吧,瑶瑶?”
半晌后,她扬起一个无可指摘的微笑,合适地回道,“是啊,只是封情书而已……”
没人注意那是最老式的普通信封,几乎没有女孩会选择那样的一个信封当作情书的载体,太普通也太容易被忽视,简直和满腔热烈的少女情怀背道而驰,连个粉色的蝴蝶结都没有。
更没有人在意他塞进包里的动作隐秘又快速,偏偏嘴上散漫,转移他人的注意力轻车驾熟,哪怕面对再多石破天惊的秘密,也有安之若素的定力。
……
回到家后,周时允将书包扔在书桌上,眼神冷淡地重新拉开拉链,将那封平整的信掏出来。
他一下子懈了力气,后仰倒在床上,借着窗外的黄昏看着信封上的那行字。
【如果你不想让它公之于众,就得守约】
黄昏如血的光晕透过玻璃冷冷地抹入室内,均匀地涂抹不详的色泽,像是地狱的大门被打开,逢魔之刻的诡谲充斥着这个瞬间,入目的颜色像是血肉切割后,浓碱液浇下呲呲的鬼乐,在无声地交响着。
周时允勾着嘴角,兴致盎然地打开这信封。
里面只有一张照片,而照片里的男孩正站在路灯下,和一个成熟男人凑在一起,从那个角度看像极了接吻,仔细看他们的衣着打扮,似乎就能发现什么石破天惊的辛密。
而照片背后写了一串日期时间和地址,在两天的一个烂尾楼。
“……”
直到门外响起笃笃的敲门声,男人熟悉的话语透过门扉传来,“宝宝?下楼吃饭了。”
他原本眼睛里情绪浓浅不均,晦涩的冷意和嗤笑交融,偏偏岳承泽的声音一出现,仿佛命运的钟声敲响似的,冰雪消融,春水脉脉,满腔算计突然幻化成真心的喜悦。
“来啦。”
他纯然的眼眸眨了眨,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是没有任何防备的小动物,推开门就冲进父亲的怀里。
“今天在学校怎么样?”
“很好呀。”
“真的吗?”
“嗯,但是……”
岳承泽凑过去听他说什么,就被小骗子亲了亲耳朵,柔软又一触即分,他甜腻地哄道,“就是想爸爸了,好想好想……”
……
父子俩之后便下楼去了,留着那封信躺在角落,在夕阳余晖下像是泛着不祥的光泽。
第四十六章 池沼
回忆预警
他曾经做过一整年的噩梦。
医院,消毒水,病危通知书,停止的心跳,过往的那些如同走马灯一样翻涌在他的记忆里,不停地加深,镌刻,腐烂……诅咒他此生孤星入命,孑然一身。
他曾经不是这样的,外公外婆一直将他视作心头肉,哪怕后来生病住院,要做长时间的化疗,也从来没放弃过关心他。
托人带来的礼物,微信发来长长的语音,有事没事银行账户上的转款……这些熨帖又细致的关怀如同春水,暂时地浇湿了心口荒芜的土地。
以至于他养成了一副内外反差,乖张至极的性子,骨子里也从来没觉得自己和那些父母陪伴,童年圆满的孩子有什么不一样,常常自我催眠说,老天爷已经对他够公平的了,没有父母又怎么样?他有一对足够宠爱他的外祖,完全可以代替。
这份脆弱的催眠直到那场意外发生,像是小提琴戛然断开的弦,葬礼上一句句虚伪至极的“节哀”,命运将原本的那些美好撕成碎片。
那些大人眼里的探究掩饰得也太不好了,明明嘴上说着以后可怎么办,你小小年纪要给自己做打算,但话音之下的怜悯更像是一把尖刀,虚伪的关心比什么都恶心,如同分赃前的祝祷,犊羊的眼泪是最不值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