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之下，叶祈就平静许多，脸上并没有将为人父的喜悦，仿佛这一切与他并没有关系。

出了地下诊所的诊室后，叶景钰依旧很兴奋，抓着他的手臂摇晃，撒娇道：“哥哥，我们就要有宝宝了。”

呕吐感又涌上来，叶祈摸了摸自己的喉咙，轻咳了一声，咽下胃里翻涌的冲动。

“哥，那我以后是不是就……”叶景钰的脸红起来，声音却小下去：“……可以叫你老公了。”

面对眼前美人小心翼翼的娇羞，叶祈却只是漠然道：“随便你。”

“不要这么冷漠嘛。”叶景钰没有被他的冷淡磋磨掉欢喜，笑眼弯弯道：“就请对你孩子的爸爸多一点耐心吧。”

他们年轻又相似的面容让这场景不但不温馨，反而显得十分诡异，有其他求医者暗中看了他们一眼，又遮掩地低下头会来这里求医的人，目的大多不光彩。

叶祈的眼神落在叶景钰平坦的小腹上，沉默几秒，突然问：“你觉得注定痛苦的人生，有存在的意义吗？”

“怎么会痛苦呢？”叶景钰否定他的话，并不泄气地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肚子，仿佛那里已经怀上了宝宝一般，眼神十分温柔：“我会给他这世界上所有他想要的东西，我们会好好爱他的。”

叶祈沉默地伸出手，摸向叶景钰的肚子，叶景钰眼神有些惊喜，慢慢将手心覆在他的手背上。他们的手交叠着，一同触碰着一个即将在那里孕育的生命。

叶祈突然问道：“只要确定怀孕后，你就会将证据给我对吧？”

叶景钰笑容凝固了一瞬，‘嗯’了一声。

叶祈收回手，不再看叶景钰了。他心中知道，无论叶景钰此刻多欣喜多期待，这个孩子都不会出生。

他得到证据为白城申冤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叶景钰流产。

他死掉后，叶景钰会好好对他们的孩子吗？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会幸福吗？他不知道，也不想去赌，所以他绝不允许另一个注定悲剧的生命诞生，不会让另一个‘他’出现，不会让这样的痛苦再次重复。

“叶祈，”叶景钰难得郑重地唤他的名字：“白城的事结束后，就忘了他吧，好吗？”

叶祈沉默。

叶景钰的手指交叉伸进他指间，与他五指相扣，握紧，眼睛看着他，诚恳道：“什么齐至叶全浩，再也不见了，把他们同过去的记忆一起丢掉，我们开始我们的人生，把我们没拥有过的爱，都给我们的宝宝，给他一个完整幸福的家，好吗？”

这听起来更像一个不可能的美梦。

如果人类真的能想遗忘就遗忘，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人被困在过去了。

“好。”叶祈骗他。

*

齐至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一个噩梦。

梦里叶全浩背叛了他，他歇斯底里没有尊严的挽留对方，做了很多恐怖的事情，却都无法留住对方，于是他开始折磨自己，折磨他们的孩子。他把对自己的恨、对叶全浩的恨、对这个世界的恨，全都宣泄在了他们的孩子身上。

“我是一个坏爸爸，”梦里，他崩溃地哭着对自己的心理医生说：“我的孩子被我逼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他用那种麻木的眼神看着我的时候，我好痛苦……我多想抱抱他，伸出手来却只给了他一个巴掌。我真恨他，他的存在提醒着我的失败，我真恨我自己，我就是个只能让人痛苦的疯子。”

“那不怪你。”诡异地是，对面的心理医生竟然长着叶全浩的脸，对他温声安慰道：“你生病了，是疾病才让你变成这样的。”

“可我已经吃了这么久的药了，为什么还是不能变好呢？”他绝望极了：“什么时候才能停止？或许我根本不该存在的，是我将一切都逼疯了……”

那种痛苦让他的心脏收紧，控制不住地不停流泪，他好悲伤，好绝望。

“小至，小至，醒醒。”有道极其清晰的声音呼唤他：“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梦中的场景被这道声音打断，现实将齐至从梦中扯醒，他抽泣着睁开眼，胸口那种被掏空的痛意依旧清晰，他看向眼前一脸关怀的人，有些怯怯地唤：“你……你……”

面前的人和梦里的心理医生长着同样的脸，温声问：“怎么了？梦到难过的事情了吗？”

齐至看着对方，恍惚中无法分辨对方到底是心理医生还是他的全浩。他突然发现，他好像记不清他爱的人的脸了。

面前的人弯腰将他抱起来，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柔声哄道：“小至，没事了，没事了。”

这样温柔的怀抱让齐至放松了一些，闻着对方身上熟悉的气味，他这才慢慢想起，对，全浩跟他说过，是为了他的病特地考了医生来照顾他的，现在全浩是他的主治医生了。

他这才松了口气，依赖地靠在全浩怀里，想，还好，那些都只是噩梦，现实中的他很幸福。

可梦中的痛苦实在过于真实，直至现在，他胸口依旧在抽痛。他闷声道：“全浩，我想小祈了，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来看过我了。”

拍着他后背的手顿了顿，全浩温声对他道：“小祈忙着比赛嘛，等他比赛结束了，就会来看你了。”

闻言，齐至有些失落，闷声道：“小祈是不是觉得我的病很让他丢人？又或者他不喜欢我，不然怎么很少来看我呢？”

全浩没有否定，只是叹气道：“青春期的孩子情绪都是比较敏感的。”

于是齐至更加难过了，低声道：“我真讨厌自己……”

“有我呢。”全浩的怀抱很温暖：“小至，我一直陪着你呢。”

爱人的安慰多少让他心中多了些慰藉，他终于露出个笑容来，说：“这么多年，还好有你，从上学的时候就开始……”说到这，他顿了一下。

真奇怪，回忆起校园时，他脑海中出现的是另一张脸。

一张被打得鼻青脸肿依旧能看出张扬的帅气的脸庞，额头上贴着创可贴，在明媚的阳光下，对他露出十分傻气的笑容，笑得他胸口又开始痛了起来。

“小至？”全浩的声音唤醒他的恍惚，全浩松开他的肩膀，抓起他的手，将两颗药丸放进他的掌心，说：“该吃药了。”

齐至觉得面前全浩的脸模糊不清，他眨了下眼，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满眼是泪。

“吃药吧。”全浩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说：“吃了就不会感到难过了。”

他想着刚刚脑海中出现的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呆呆地在全浩的催促下，将手中的药丸吞下去。

在全浩的搀扶下，他重新躺平在病床上，等着药效发作。可一闭上眼，面前之人的脸便更加模糊了，脑海中那张顶着创可贴笑容灿烂的脸越加清晰起来。

他不禁想，如果他已经忘记自己所爱之人的长相，那他的爱还是真实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