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大清楚自己在期待什么,只是看了这么一眼,又很是克制的收回来,身体朝后舒展的一靠,轻笑了笑。

今日阳光正好,并不热,落在他身上,他倒觉得很是舒服,好像皮肤都在呼吸了似的,有种格外温暖的感觉。

不如趁着这样好的日子,去请王记者吃饭吧。

小夏很快把烦恼塞进阳光的缝隙里,随着初夏的风一点点消融在斑驳的树影之中,留在陆家大门外头。

他可忙了呀,哪有时间再东想西想的?

装修的事情,如今便要提上日程,明日陆哥找陈伯等人要回来家里产业后,便应当有一部分收益进账,用那部分收益去装修红浪漫,大约三个月能完工,期间还要寻找新的经理人和门口的各种保镖打手。

家里二哥也不知道把人找的怎么样了。

不过如今总算是有些盼头不是吗?

家里人都在,都好好的,便已然叫他开心了。

这边夏三公子一身修身摩登西服坐在黄包车上,小礼帽被他拿下来放在腿上,黑发被风吹得犹如春柳柔软迷人,仰着一张如玉的脸蛋,犹如电影明星似的叫人总忍不住侧目看他。

他习以为常的闭上眼,只感受这阵温柔的风。

另一边,在陆家主屋里,小小的八仙桌旁边,一个白面白须的老人穿着练功服,怀里抱着一个奶娃娃,身边围着一群婆子,正在哄这奶娃娃吃饭。

“你看看他,真是跟老三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挑食这小子。”老人乐呵呵的笑了笑,头也不抬却语气都硬生生变了个调子,问,“你大哥的事情,怎么样了?”

已然进来许久,却一直没有时间开口的陆二爷这会儿站起来,走近坐到八仙桌旁边,淡淡看了一眼老爷子怀里的小孩,没什么感觉,直道:“大哥去东北了,据说日本人现在邀请静园的那位去那边搞复辟,他就先去了,没抓到。”

老爷子深深叹了口气,把怀里的奶娃娃递给身后的奶妈,随后才抬眸去看自己这位简直堪称完美的孙子,浑浊的眼里无法不透露出几分忧愁,他伸手去拍了拍陆开疆的肩膀,说:“算了,等你妹子婚礼过后,对外就说你大哥死了,东北的那个不要认了,反正他也不敢回来,免得他打着咱们陆家的旗号做些烂事儿。”

“是。”陆开疆伸手去给老爷子倒了杯茶。

老爷子端起茶杯来,用盖子缓缓刮过表面的浮沫,幽幽又道:“最近各行的生意如何?”

陆开疆其实刚从济南回来,天津各个典当行、钱庄、货行都交给了二叔打理,他甚至连账本都没来得及过问,只派了刘副官去把帐本子拿了回来。

他还没来得及去找队伍里信得过的手下检查账本出入问题……

“还没查明。”陆开疆自觉做错了,所以微微垂头。

老爷子意外的看了陆开疆一眼,有些关心道:“这倒不像你的风格,怎么回事?”

陆二哪里能说真话,说他这几日只忙着整治夏稚那小子,根本没心思去管别的事情,这话但凡开口,陆开疆都知道本就麻烦的事情,要变得更为麻烦了。

以小乖那尊师重道的性子,但凡老爷子跑去跟他说不要耽误他前途,小乖哪里还肯同他见面,怕是当夜就要买最近的火车票,天南海北的漂泊流浪去。

陆开疆说实话,平日里对老爷子感恩居多,可老爷子对他好也是因为他足够的优秀,他能够让整个陆家原本四分五裂摇摇欲坠的基业又统一起来,变得无比坚不可摧,他作用大,得到的好处自然多,所以他与老爷子说到底其实跟互相利用差不多。

老爷子需要一个无所不能的继承人来掌管陆家,他正好想要这些,所以表现得分外优秀,各取所取罢了。

可如今……

陆开疆越发觉得被约束的太多,怎么,他只是要陆家的所有产业,要所有所有的一切,自己却也被卖了似的,连一点儿自由都没有吗?

连这几日去了哪里,都要跟老爷子汇报不成?

心中哪怕隐隐不悦,但面对还没有完全把陆家交给他的老爷子,陆开疆语气还是平静恭敬:“近几日有些不舒服,去了几次医院,然后跟上海纪家的事情,处理的也不是特别好,所以在家里联系对方,想着要再约见几次。”这都是陆二瞎编的,他跟纪世宗没什么好见的,但他的确去过医院几次,所以真真假假的掺和在一起,更容易让老爷子相信。

“你不舒服?我怎么听说是夏家那小子的大姐的孩子快要死了,找你要了那什么……盘尼西林?”

陆开疆瞳孔都瞬间微缩,随后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老爷子还是如此耳聪目明,是的,他大姐急需,我便给了。”

“我看你跟那夏家老三的感情倒是比家里任何一个兄弟姐妹的感情都要好得多,可你也别忘了,他是个外人,且家里家道中落,给不了你什么帮助,以后少来往算了,那盘尼西林,算是送他的,以后再找你,你少答应,几次下来,他大约也能明白是什么意思。”陆老爷子随意说着。

“对了,说起纪家,纪家那位纪世宗有个姨太太生的妹妹,和你年岁相仿……”老爷子话未说完,外面便急匆匆传来一串的脚步声。

“老二!”

人未到,声先至。

陆开疆都不需要回头,就知道来的是谁。

陆老爷子倒是叹了口气,抬头看过去,只见自己这个混账的大儿子领着几个下人小跑过来,这人除了模样还和年轻时候一样剑眉星目,身材却发福得不成样子。

跑了没几步,陆父就气喘吁吁了,笑道:“老二,你怎么回来了也不来看我,往老爷子这边倒是积极得很。”

这酸话陆父从前也总说,阴阳怪气的说陆开疆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只晓得去捧上人,看不起他这个父亲等等。

但另一方面,陆父又觉得这样的儿子实在是上道得很,儿子能让老爷子看重,岂不是侧面表现他也厉害得很?

总而言之,陆父对陆开疆是又爱又恨,爱他还好是自己的孩子,恨他如此的英明神武,却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这样的头脑。

明明自己才是父亲,陆开疆是自己的延续……

“父亲。”陆开疆对这位成天只晓得钻女人窝里去的父亲没有太多的感觉,小时候这位父亲倒是和母亲琴瑟和谐,但母亲过世没一年,就又新娶了几房姨太太,至此陆开疆更是觉得这位父亲比之陌生人都要不如。

唯一给他的好处只是身为陆家儿郎的身份,好叫他能够比平常人更早的达到想要的身份地位。

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哎,怎么?方才我在外面就听老爷子提到纪家了,是不是同你说纪家的姑娘有个同你相仿年纪的?万万不可啊老二,老爷子他是不知道,那纪家的姑娘在上海是鼎鼎有名的才女,学生时代就敢爱敢恨追求自己的老师,后来又同不下两个才子纠缠不清,你跟那纪小姐很不般配,日后别佳偶没成,倒成了怨侣!”

说完,陆父又好像才看见老爷子表情不好一样,笑呵呵地告罪:“不是儿子有私心,是真心觉得咱们河南旁支的那个女儿不错,大家闺秀,医药世家,独女啊,家底不是一般的厚,如今世道不太平,有个医药世家的亲家,怎么不比上海金融老板的好?”

陆开疆没有开口,他看向老爷子,果然老爷子立马就横眉冷对起来,对陆信道:“你知道什么?!小时候让你念个书都念不明白,这会儿到来指点江山了,陆开疆的婚事,我自有打算!你给我收起你那些心思,别以为我不晓得,那河南的陆家给你送了多少钱,叫你到我这里来跟老子打擂台!”

“这……老爷子欸,你可别冤枉我,我哪里是那种人!”

老父子俩顿时你一言我一语的真的打起机锋,陆开疆就这么站在一旁听,越听越觉着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