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茂的眉头一下就皱起来了,赶忙去看薛陆二人的脸色,“实在抱歉,二位大人别让这两个疯乞丐扰了雅兴。”
陆乘渊转头朝那跑开的两人看了一眼,摇着折扇往楼里走,“无妨。”
薛南星见这位掌柜的不恶语相向,也不拿馊水剩饭打发,而是给了几个新蒸好的白面馒头,倒是对这醉逢楼心生几分好感。
此时已至晚市,酒楼大堂里的十来张酒桌都是空荡荡的,不见一个客人。
薛南星跟在陆乘渊身后,被何茂引着上了二楼。二楼很是宽敞,摆放了八张酒桌,另有四间雅阁,分别挂着“醉梅、醉兰、醉竹、醉菊”的牌子。
其中一间醉兰阁的门口并排立着不少小吏,还有一位嬷嬷,想来今日洗尘宴便是设于醉兰阁内。
薛南星打量一圈,目光忽地停驻在醉兰阁对面的墙壁上。
墙壁一片雪白,上面有四行陈旧墨迹,仔细读来,乃是一首题词《一剪梅》:
独坐孤灯待天明,张帆远扬,独自行遐。
胡风凛冽拂面颊,心念故园,梦绕乡家。
月色清寒照李桃,愁绪难排,倚栏叹嗟。
何时归返赏梅花,共聚团圆,笑语盈颊。
耳畔忽然响起陆乘渊的声音,“张、胡、李、何……”
“嗯。”薛南星颔首,“四行字大小不同,笔法各异,乃出自四人之笔。”
“首句用墨粗重,次句工整端正,第三句瘦小含蓄,这第四句嘛……”陆乘渊瞥向刚走过来的何茂,玩味笑道:“何大人这句最是灵动飘逸。”
何茂一对圆眼眯成一条缝,嘿嘿笑道:“沈大人过奖了。”
何茂得此夸赞,态度愈发殷勤几分,连忙将二人往醉兰阁内引,“二位大人一路舟车劳顿,下官已备下薄酒,还望大人们不吝赏光。不过,下官敢打包票,这席间的菜肴定能让大人满意。”
“菜肴”二字他有意无意地加重了语气。薛南星并未在意,只当是什么宁川特产。
然而,门扉一启,她登刻傻了眼,原来此“菜肴”非彼菜肴。
醉兰阁内,灯火阑珊,足足站了近十位婀娜少女,眉眼如画,含笑间流露出万种风情,身上穿的是各色薄纱舞衣,肌肤若隐若现,身姿曼妙绝美。
少女们一见二人,先是一愣,随即眼眸流转,笑颜如花,媚态横生,仿佛下一刻就要扑身而来。
薛南星哪里见过这等大场面,背后不禁渗出冷汗。
她近乎本能得往陆乘渊身后退了半个身子,余光瞥向他,本想求助。这一瞥,却见她身边那位双眸微眯,视线在那些少女身上一一掠过,那玩世不恭、风流不羁的神情简直浑然天成,不知情的还以为他在选妃。
隐于广袖中的手紧握成拳……陆乘渊,原来你执意要扮沈良是为了这一刻。
第68章 调戏让在下陪着做什么?
何茂察言观色,见到二人皆是看呆了去,搓着手笑道:“二位大人,可还满意?”
陆乘渊笑而不语,只将手中折扇一合,负于身后。
薛南星心知张纯甫是个不谙风月的榆木呆子,也知道陆乘渊在等她开口。可何茂并未多言,她也不好当即发难,只得无甚表情,不置可否地站着。
何茂见二人不言语,忽然想起方才他俩驻足于题词墙前的情形,于是一边将人往里请,一边娓娓道来,“这醉逢楼乃是宁川最具盛名的酒楼,每逢乡试将近,众多才子汇聚于此,题词作画,以文会友,共抒雅兴。想当年,张启山大人与我等同榜应试,正是在这醉逢楼中一见如故,共同题下那首《一剪梅》。”说着,他原地指了指,“就是在这间醉兰阁……”
何茂目光悠远,面上是在忆往昔,话里话外提的都是与张启山昔日那点风流韵事,其意自明,是让眼前二人不必顾忌,尽享此欢。
薛南星听着,思忖的却是张启山的案子。脑中思绪随着何茂所述,逐渐幻变出“宁川四杰”围坐一桌,欢饮论诗的场景,不禁微微入了神。
正恍神间,手臂上冷不防被什么敲了两下。
她下意识垂眸一看,是陆乘渊手中那柄折扇。下一刻,便听见他的声音悠悠飘来,“张大人?”
陆乘渊手中折扇未撤,抵上薛南星的手臂,力道反而更大了几分,她几乎能感受臂间传来的“威胁”之意。
薛南
星立时明白过来,这是让她摆张纯甫该摆的谱。
她清了清嗓子,不动声色地避开扇柄,负手踱出半步,先是冷眼扫了一圈屋里的花娘,随后转向何茂,沉声道:“本官此番来宁川,是为查验税赋之事,账目尚未得见,却只见满屋佳丽,何大人这是何意?”
薛南星就这么负手站着,面容沉静,眸中透出凌厉之色,目下无尘的样子竟然颇具几分官威。
陆乘渊挑眉,意外地看向她,眸中似惊似喜。
另一旁的何茂却被这凛凛官威震慑得不轻,连忙合袖作揖,小心翼翼道:“张大人千万莫要误会,下官只是想尽地主之谊,唯恐酒水寡淡,怠慢了二位大人,这才唤来几个丫鬟婢女斟酒布菜。”一顿,他又重复一遍:“对,只是斟酒布菜而已。”
丫鬟婢女?薛南星见何茂睁眼说瞎话,不禁觉得好笑,“如此打扮的丫鬟婢女,本官还真是前所未见。”
“这……”何茂一时之间被怼得无言以对。
此前,他并非没有事先打听,也听说了这位张纯甫是个不谙风月的闷葫芦,可谁让沈良是个浪荡子呢?于是何茂盘算着,这男人嘛,能有几个真正经的,想来有沈良在,他再稍作暗示,提几句张启山当年的风流佳话,这张纯甫即便平日里再不沾荤腥,也断不会一来就拂了沈良和恩师的面子。
可谁能想到,这闷葫芦劈开了,里头竟是个实心的。
几句话的工夫,何茂额间已渗出涔涔细汗,他只得朝陆乘渊投去求助的目光,怯生生地唤了声:“沈大人……?”
陆乘渊却懒得搭理他,只安静地看着薛南星,唇角噙起一枚似有若无的笑意。
薛南星瞥见他好整以暇的模样,忽地想起这人昨夜喝令她刷马时那副高高在上的神态。脑中没由来地蹦出个念头:选了半晌“妃”,可不能就这么白选了。
不等何茂再开口,她放缓语气,慢慢悠悠地道:“沈大人?那便让她们好生伺候沈大人罢,本官也并非不近人情,权当没看见就是。”尔后头也不回地朝屋内走去。
陆乘渊唇边那丝笑意瞬间凝固。
何茂听此一言,如蒙大赦,殷勤地迎到陆乘渊身侧,“沈大人,那咱们就……只管尽兴?”可抬头一看,却见这位沈大人的脸色比方才那位还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