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少见的是,毫无违和感融入这破败荒凉、冷寂到皮肤都微微刺痛的地方的人。
一瞬间,我像是被某些不可说的东西蛊惑,竟没有像往常那样远远避开,而是驻足片刻后,踏出了靠近的一步。
仅仅一步,宛如在平静水面滴下一滴水,晃荡出一圈圈环形波澜,又宛如无知昆虫撞入蛛网,摇动透明陷阱。处在场景中心,牢牢把控局面的人抬起头,投来止住步伐的一眼。
灰暗悲戚的颜色中,那抹幽深的绿就这样猝不及防撞入视野,似荒芜的地面中陡然出现的枝丫,并非鲜艳色彩却透出难言的生命力。
那一眼并非想象中的苦恼、悲伤、凄苦,反而涌动不甘、沉郁、狠戾。
死寂的场景这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抬眸鲜活,周围的废弃垃圾好像化为侍奉的沉重王座,将唯一挺直脊背、高不可攀的王拱卫其中。
我像是无意踏入不可侵犯城堡的囚徒,一时进退不得,想不起自己当初为何要踏出这一步,心中隐隐生出了些后悔为什么要多管闲事?那人可不像是什么好说话的类型。
就在心生怯意的这一刻,投来注视的人似乎有所察觉,收回了凌厉的目光,解除原本戒备警惕的姿态,转过头仍由帽檐再次遮挡脸部,一切回归波澜不惊的静。
宛如一瞬收回刀鞘的利刃,只有眼前残留的刺目白光证明着它曾到来。
无言的恐惧退去,我的心脏又像是开始时那般怦怦直跳。
对了,我之所以想要靠近是因为他像是一支被丢弃在路边的玫瑰。
因为不被爱,所以被丢弃。
因为是玫瑰,所以即使被雨水淋湿,也未失去那点儿惹人怜爱的可怜娇艳,还有些尖锐不可靠近的刺。
作为出身顶尖偶像学院的经纪人,我见过各式各样的偶像。有些像是骄阳,肆无忌惮地发散光芒;有些像是月亮,悄无声息地撒下辉光;有些像是春风,潜移默化地抚慰人心……无论如何,大多数人都有种积极明亮的一面,即使惫懒如云正青、随意如姜苍,他们都有种能带来光,牵引人注意的资质。
我将那样的资质称之为“星辉”,只有能拥有这种资质的人,才能成为真正的偶像。
奇妙的是,我在这个下雨天一身狼狈坐在地上的人身上,见到了另一种相似又截然不同的星辉。
漆黑深沉,带着无端的诱惑与神秘,只看一眼就忍不住想要探寻,想要触碰那层层遮罩下的真面目。
或许是被这样的想法迷了魂,我竟然忘记前一刻的仓惶,径直开了口:“你……想要和我走吗?”
说完我才意识到这话多有歧义,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时刻说出口,简直都有几分拐卖的嫌疑。
在我恨不得穿越回前一刻给自己一巴掌、羞愧得满脸通红的时候,想象中不会搭理我的那个人却回应了。
“走?你要带我去哪?”
像是许久没有说话,声音略带些低哑,却无法掩盖其如冷泉般泠泠的质感。
我被这意外好听的声音惊到,也忘了奇怪他为什么会回答,只想着亡羊补牢,匆匆忙忙点开自己的终端,小步跑到他旁边蹲下,推销产品一般殷切地自我介绍:“我、我是个经纪人,正在寻找合适的人培养成为偶像,这是我的资格证书,请放心我绝不是什么坏人,也不是什么奇怪的家伙。我觉得你很合适成为一名偶像,所以……”
“偶像?合适?”
头脑发热的话被一声讥笑打断。
我这才发现,这个人长了一张俊秀的脸,眼里却溢出了强烈的嘲讽与不屑,像是在鄙视我的眼光,鄙视这个职业。这个时代依然少不了他人对某些工作的偏见,少不了站在公众面前时需要迎接的攻击。
尽管我的确升起几分想要招揽的心思,但我清楚一个看不起偶像的人绝对无法成为一名真正的偶像,何况任何人面对自己热爱的职业被侮辱,恐怕都不能做到无动于衷。
“如果你是想说些瞧不起人的话,那我们的确没什么好谈的。偶像是很棒的职业,你可以不喜欢,但没有资格肆意诋毁。”我收回了自己的终端,神色冷了下来,决定忽视隐隐的可惜,离开这无聊的地方。
他露出了短暂的惊讶表情,却没有阻拦,看着我一路走到巷口,始终一言未发。
“你不想为你的行为道歉吗?”我还是有些忿忿,像是原来以为是礼物的盒子,打开才发现装着泥巴一样。转过身,我忍不住质问。
那人定定注视我一会才移开,焦点落在虚空中,被遮掩大半的脸晦涩不明,只有嘴角勾出一个如雾气般飘忽的笑。
“我要为什么道歉?你确实选错了人。我不适合成为偶像。”
一瞬恍如雷击,我终于意识到是自己理解出错,误会了他的意思。他不是在嘲讽偶像,而是在嘲讽被选中成为偶像的自己。比起愧疚更快到来的是疑惑。
等等?自己……
“为什么这么说?”我不觉间问出了口。
几乎没人能用这么理所当然的笃定口吻评价自己不适合某种工作,这样简直像是……
他近乎嗤笑起来:“因为在你面前的,就是已经被舞台抛弃了的不合格偶像。”
……像是他早已失败过一回,所以才能如此坦然。
更多的谜团需要剖析,更多的未知需要了解。
作为优秀的经纪人,了解这一层情况后,我本该到此结束,不再奢望更多,不再强求交流,但看着那双藏着许多情绪、深邃却燃烧着什么的眼睛,我冲动地发出了邀请。
“即使、即使这样,我还是想要你来做我的同伴。我会带你去看你没有见过的地方,没有去过的舞台。只要你愿意,我一定会做到以偶育最强经纪人的名义起誓。”
不自觉庄重起来的口吻,让我自己都忍不住惊讶,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的话。
然而对面那人却在听见某个词时抬起头,直直看向我,语气似质疑似试探:“你来自偶育?那你知道自己选择的是已经被偶育判断为弃子的人吗?是根本不能成为偶像的毫无天赋的家伙,是一无是处的废物。”
一遍遍强调着自我贬低的话,听上去像是怯懦者卑微可怜的自嘲。
我却看见他不自觉藏在身后的拳早已攥得发白,看见他眼里未熄的光。于是我知晓了他自嘲下深藏的不甘。
“你的名字是什么?”我忽然问了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在我回答之前,至少让我知道你的名字。”
“……星斗。”
“是哪两个字?”
“陨星的星,漏斗的斗。”
我点点头,翘起唇角:“星斗。所谓最强的经纪人,要是连一颗被遗漏的陨星都无法送到高高的天空上,就不配称之为最强了。而且,你不想看看吗?如果真的到达巅峰,会见到什么样的景色,会有什么样的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