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季乐没有立刻追问。他太了解她的别扭。他只是绕进柜台,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抹布,替她擦拭起旁边的咖啡机外壳。动作熟练而轻柔。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抹布擦拭金属表面的细微声响。
过了好一会儿,沈季乐才再次开口,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妳……还在想那天的事吗?」
林阅心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没有回答。
沈季乐停下动作,转过身,正对著她。他没有靠得太近,保持著一个让她不会感到压迫的距离,眼神却专注地锁定著她。「心心,看著我。」他的语气温和却带著一丝不容拒绝的坚持。
林阅心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缓缓抬起头。
沈季乐看著她眼底深处那抹不易察觉的脆弱和迷茫,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他伸出手,没有去碰触她,只是掌心向上,摊开在她面前,像一个无声的邀请,也像一个坦诚的姿态。
「我知道妳在害怕。」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著穿透人心的力量,「害怕流言蜚语,害怕受伤,害怕……幸福只是暂时的幻影,对吗?」
林阅心喉咙一哽,被说中心事的狼狈让她下意识地想否认,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她的眼神微微闪烁,泄露了内心的动摇。
沈季乐的目光更加柔和,却也更加坚定。「我没办法向妳保证未来一定一帆风顺,也没办法证明给妳看幸福能持续多久。」他顿了顿,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无比认真地说:「因为『幸福』本身,就不是一个可以用时间去丈量的东西。」
「它更像……一个答案。」他轻轻地说,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一个需要我们每天、每时每刻,一起去寻找、去确认的答案。」
林阅心怔住了。她看著他,看著他摊开的手掌,看著他眼里那份笃定和诚挚。他的话语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像一束温暖的光,穿透了她心中厚重的迷雾。
「它可能藏在早晨我帮妳煮的第一杯咖啡里,」沈季乐继续说著,声音带著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藏在我们一起整理书架时,妳不小心撞到我怀里的温度里;藏在深夜打烊后,我们挤在仓库小桌子旁分享同一碗泡面的笑声里;也藏在……像现在这样,即使妳不说话,我也知道妳在想什么的默契里。」
他微微前倾,目光专注地锁著她微微颤动的瞳孔:「心心,幸福不是一个终点,它是一条路。一条需要我们牵著手,一起走下去的路。路上也许会有风雨,也许会有泥泞,但只要我们还在一起走,还在用心感受路上的点点滴滴,那『幸福存在』的答案,就会一直在那里。」
他的话像温暖的溪流,缓缓流淌进林阅心干涸而充满防备的心田。那些盘旋在脑海中的恐惧和质疑,在他的话语面前,似乎变得……不再那么庞大和无法战胜。他没有空洞地承诺永恒,而是将抽象的幸福具象化为日常的点滴,将未来的不可知,转化为当下可以共同把握的每一刻。
一股强烈的酸涩感猛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发热。她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被深深理解和接纳的触动。他看穿了她的恐惧,却没有嘲笑,没有不耐,而是用最温柔的方式,给了她一个可以抓住的支点不是虚无缥缈的承诺,而是「一起」。
看著她泛红的眼眶和微微颤抖的嘴唇,沈季乐眼中盛满了心疼和怜惜。他不再犹豫,轻轻上前一步,伸出双臂,将她小心翼翼地、却无比坚定地拥入怀中。
林阅心没有抗拒。她将脸埋进他温暖宽阔的胸膛,鼻间萦绕著他身上干净的皂角和阳光晒过的书卷气息。紧绷的身体在他的怀抱里一点点放松下来,仿佛找到了可以暂时栖息的港湾。
沈季乐收紧手臂,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低沉温柔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带著安抚人心的力量:「所以,别再问『幸福真的存在吗』这种傻问题了。」他微微低头,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额角。
「如果妳怀疑,」他轻声说,带著一丝笑意和无尽的温柔,「那我们就每天一起,去找答案。」
话音落下,他没有给她更多思考或退缩的空间。他微微侧头,寻找到她柔软的唇瓣,带著无比的虔诚和温柔,轻轻地、深深地吻了上去。
这个吻不带有炽热的欲望,却充满了安抚和承诺的力量。他的唇瓣温暖而柔软,带著小心翼翼的呵护,轻轻吮吸、描摹著她的唇线,像是在用最温柔的语言诉说著千言万语。
林阅心闭上眼,感受著唇上传来的温度和悸动。那些盘旋的恐惧、冰冷的质疑,在这个温柔而坚定的吻里,渐渐被驱散、被融化。她颤抖的手指,从紧握的状态缓缓松开,最终轻轻地、试探性地环上了他的腰。
阳光透过玻璃窗,静静地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在木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影。书店里静谧无声,只有书页无声的呼吸和两人交织的轻浅气息。在这个充满书香的角落里,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林阅心放任自己沉溺在这个温柔的吻里,感受著他怀抱的踏实和唇间传递的安稳。
也许,幸福真的无法被证明。但这一刻,被他这样温柔地拥抱著、亲吻著,感受著他坚定的心跳和无声的承诺,她似乎……触碰到了那个答案的边缘。不是终点,而是一个温暖的、可以携手同行的起点。
第0017章 第十六章:如果你走了,我会怎么办?
空气中弥漫著旧书特有的沉静气息,青隅书坊的午后一如既往地宁谧。阳光透过玻璃窗,在排列整齐的书脊上跳跃。林阅心坐在柜台后,指尖划过电脑萤幕,核对著新一季的订书单,神情专注,侧脸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清冷而疏离。
沈季乐站在她身旁不远处的矮梯上,正仔细地将一批新到的人文社科类书籍归类上架。他的动作已经相当熟练,不再是当初那个笨手笨脚的实习生。书店里只有轻柔的背景音乐和纸张摩擦的细微声响,两人之间流动著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
然而,这份默契里,悄然潜藏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沈季乐的实习期,已经进入了倒数。
他将最后一本书塞进书架,轻轻舒了口气,从梯子上下来。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走到柜台前,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绕进去黏著她,而是停在了柜台外侧,隔著那条无形的界线。
林阅心察觉到他的靠近,指尖在键盘上顿了顿,却没有抬头。
沈季乐从自己的深蓝色帆布包里拿出一张折得整齐的A4纸,轻轻放在柜台光滑的台面上,推到林阅心面前。
「心心,」他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这是我下学期的课表。」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语气认真而诚挚:「我想过了,论文写作期间时间相对自由。我想……以后继续在书坊兼职,可以吗?时间就按照课表上没课的时段来,不会影响书店运作。」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纸张边缘摩挲了一下,等待著她的反应。
林阅心终于抬起头,目光扫过那张印满了课程名称和时间的纸。她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像平静无波的湖面。她甚至没有拿起那张课表细看,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视线重新落回电脑萤幕,语气平静无波:「随你。你自由安排就好。」
她的回应干脆利落,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他刚才递过来的只是一张无关紧要的宣传单。
沈季乐看著她过于平静的侧脸,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他太熟悉她这种伪装了。那层看似坚硬的冰壳下,藏著什么样的情绪,他几乎能猜到几分。他没有再追问,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温声道:「好。」然后拿起一旁的抹布,开始默默地擦拭书架。
林阅心盯著萤幕上跳动的数字,指尖却有些发凉。电脑萤幕的光线刺得她眼睛微微发涩。「自由安排就好」她说得轻巧,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开始描绘那张课表生效后的场景:书店里没有了他穿梭的身影,没有了他带著笑意的询问「需要帮忙吗?」,没有了他笨拙却真诚的关心,没有了……他在身边时那种沉甸甸的安心感。
打烊的时间到了。沈季乐像往常一样,动作利落地帮著关灯、锁门。临走前,他站在门边,回头看向正在最后一次检查电源的林阅心。
「我走了,心心。」他的声音在安静下来的店里显得格外清晰。
「嗯。」林阅心没有回头,背对著他应了一声,声音平淡。
铁门落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然后是脚步声渐渐远去。书店彻底陷入一片黑暗的寂静。林阅心站在原地,没有立刻离开。黑暗中,她独自伫立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白天的伪装在这一刻轰然倒塌,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空旷感瞬间席卷了她。
她没有开灯,只是凭借著记忆,摸索著穿过安静的书架,走向后方的小仓库。
推开仓库的门,一股更为浓郁的旧纸和尘埃气息扑面而来。她没有开灯,任由从高处小窗透进来的稀薄月光勉强勾勒出杂乱堆叠的书箱轮廓。她靠著一个坚硬的纸箱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
黑暗和寂静像潮水般涌来,将她紧紧包裹。脑海中那些刻意压抑的画面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空荡荡的书店,没有了沈季乐的声音;她一个人吃力地搬动沉重的书箱;她独自面对刁难的客人时,身后不再有那道坚定可靠的身影……
「他不在的样子」。
这个念头像冰冷的藤蔓,缠绕著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孤独,习惯了一个人经营书店,一个人面对所有。可沈季乐的出现,像一束强光,短暂地照亮了她的世界,让她尝到了依赖和陪伴的滋味。而现在,这束光似乎即将移开,哪怕他说会回来兼职,那种「不确定性」和「不再每日同在」的落差感,依旧让她感到恐慌。
她想起学生时代那个轻易就背叛她、伤害她的人。那种被抛弃、被污蔑的痛苦记忆,在此刻与即将到来的分离感产生了可怕的共鸣。她害怕习惯了温暖后再被丢回冰窖。她害怕投入了感情,最终换来的又是一场空。沈季乐的实习期结束,像一个隐喻,提醒著她: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拥有的终将失去。
仓库的门被轻轻推开,发出细微的「吱呀」声。月光勾勒出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沈季乐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来。他静静地看著蜷缩在角落阴影里的那一团身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他没有开灯,只是反手轻轻关上门,隔绝了外面书店最后一丝微弱的光线。然后,他放轻脚步,走到她身边,也靠著冰冷的书架坐了下来,紧挨著她。
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陪著她,存在于这片黑暗和寂静之中。仓库里只剩下两人轻浅的呼吸声,在尘埃漂浮的空气中交织。
过了许久,久到林阅心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她依旧把脸埋在膝盖里,声音闷闷地,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在狭小的空间里轻轻响起,像投入死水中的一粒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