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秦渊还当是因为唐秋受了伤,自己焦虑过度,心病难医。
今日方知,原来是太后早就备好的绝路。
相较秦渊的坦然,岑北更为急躁,行事丝毫不像他以往沉稳得体,抓着林太医的衣领凶相毕露。
“你什么意思?”
林太医比任何人都清楚眼下的情况,天倾之势。
“岑北不可无礼。”秦渊轻声喝止了岑统领发疯,语气较为平缓。
“以林太医之见,可还有救?”他轻声询问。
林茂兴跪伏地上,秦渊脉象杂乱,毒伤已侵肺腑,是温水煮青蛙似潜移默化地伤害。经年累月的沉积,一朝爆发便是无可挽回的地步。
他心知九死一生,但不可把话说绝,只能回避着紧要的问题兜圈子。
“微臣医术不精,并不能知陛下所中是何种毒物倘若能请太医院诸位高手诊看,应当是有些生机。”
“朝局此时不稳,孤更是没有后嗣。倘若此时传出消息,宋家说不定会卷土重来。皇储之争迭起,天下再无宁日。”秦渊按着额角,无奈地否决了林太医的提议,“此事不可声张,更不可给第四个人知晓。”
“陛下!”岑北急道,“您怎能以自己的身体做儿戏?就算、就算您不想别的也要想想唐公公……他伤才养好,怎么能经受如此噩耗?”
“所以更要瞒得紧些。”秦渊心口绞痛全然消失,脸色稍稍缓和。
他拍着岑北的肩膀,柔声劝说:“孤的好日子才没过几天,也不想就这般死了。你放心,等孤把事情安排好,自然求医问药竭尽所能。”
岑北咬着牙低下头,死死攥紧拳。
他当然明白,现下的朝堂上百官皆因宋家的倒台对秦渊尊崇有加,任何人都不敢生出二心。
百官兢兢业业各司其职,正是朝堂最好的时候。
倘若此事惊闻陛下龙体有恙,时才刚刚聚拢的人心势必即刻涣散。人人各求新主,党政再起,门阀割据,又将是一番腥风血雨。
林太医唯唯诺诺半晌,心里全是担忧忧着秦渊因自己无能治罪,更忧自己知晓太多机密被灭口。
然而秦渊从始至终对此事表现出的淡然和镇定完全震撼了他。他以天下之安放在自己的生命之前,更是超出了林茂兴的想象。
见秦渊整理衣裳,一派自若地换上无事发生的轻快面孔,林茂兴心中的忧虑完全化作敬佩。
心中却也有那么一丝不甘。
凭什么这样的君王就要遭人暗算?就要在如此大好的年华,败给不入流的阴谋?
“陛下。”他低声叫住秦渊,叩首在地,“若陛下不愿声张,则请赐少许鲜血。太医院能人辈出,或许能从中找出一二踪迹。”
“只要知道了毒之种类,便有转机。”
秦渊顿住脚步,侧身回首。
他盯着跪在地上的人,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有劳”
秦渊掌心缠绕着纱布,静静站在床头。打开缝隙的窗子在晚风中轻轻晃动,床上重叠帷幔低垂,顶端挂着的翡翠风铃发出干净的响声。
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唐秋翻了个身,手臂早就有了肌肉记忆,径直摸到了另一侧的高枕上,却只摸到满手冰冷。
他恍然惊开双眸,怔愣望着身边空荡的床褥,心中陡然升起无边的空虚可恐惧。心脏仿佛被谁剜去了一大块,咕咕吹着冷风。
等他惊慌地想要下床去寻人的时候,却瞧见秦渊正默不作声地站在窗幔外,静静盯着他。
“怎么在那里站着?”唐秋揉了柔眼睛,空落落的心脏瞬息被填满,他抬手撩开帷幔,一下扑进秦渊怀里,嗓音含糊地撒着娇,“你都不困吗?还是我睡觉不老实,踢到你了?”
“怎么有股血腥味?你手怎么了?”
唐秋的瞌睡登时给走得一干二净,整个人无比清醒捧起了秦渊被包扎好的左手。
秦渊深沉的脸上缓缓爬上一丝笑意,夜色将他的愁苦遮掩。他抬起完好的右手,揉弄唐秋睡得杂乱的头发,安抚着。
“暗卫营的内事,没什么要紧的,已经处理好了。”
“什么事情岑北不能管,还要伤到你。”唐秋紧张地捧着受伤的手呼呼,秀气的眉毛一皱,抱怨道,“岑北真是的,都被他弟弟教的不靠谱了。”
“他也自责的很,不要怪他了。”秦渊替岑北开脱,仅用一只手就把唐秋塞回被子里。利落地除去外衣,与唐秋并肩而窝。
“倒是你,我不在身边连觉都不好好睡?”
唐秋枕在秦渊的肩膀上,昂首便能看见他下颌凌厉的线条,眯着眼睛耍无赖一般笑:“我要抱着阿渊才能睡呀?阿渊不想抱着我嘛?”
秦渊放空双眼,漫无目的地盯着龙床顶上晃动的纱帐。
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唐秋的肩膀:“这个习惯可要改改,要是以后我不能陪你睡……”
“为什么不能?”唐秋撑着胳膊爬起来,凑到秦渊眼前,双眸在黑夜中都给外明亮,“难道他们又要你娶妃子?还是以后我不能到这儿来住?”
他只是猜了最简单的几个理由,嘴巴就已经很不高兴地抿了起来,眼里满是忐忑,生怕秦渊说出肯定的答案。
可他哪里知道,事情的真相远比他的猜测更加可怕。
秦渊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根本不舍得让他多难过分毫。
“想什么呢?”他故作轻松地笑,把紧张的家伙搂紧,“我只是想说,以后公务会比以前更繁忙宋攸之虽然专权事情却做得都不错,以后他掌控的部分都要交上来,怕是不能早早陪着你暖被子了。”
唐秋的心倏然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