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让她看到他的落魄,如若可以,他只希望她能记住从前壮志凌云,仰首伸眉的他。
棠枝垂眸,她知晓他是嫌弃自己断了一条腿,成了残疾。
她仍旧紧拽他手腕,坚定地高声道,“赫连钺,我不介意。无论是健康的你,现在的你,少帅的你,乞丐的你,我都不介意。我只要你这个人,只要你活生生,存活于世,就够我感恩老天爷千万遍了。”
男人瞳孔泛着幽沉,嘴角微微痉挛,沉默半晌,方淡道,“我介意。”
说罢,他便转过身,抬起右腿,行动不便地离开。
雨珠串成白线,哗啦啦从夜空砸落,扯天扯地的雨,迷离了棠枝的双眼,也朦胧了男人远去的身影。
本围在街道四周看烟花的孩童,摆摊的小商贩,早已散尽归家。
唯剩棠枝,呆呆伫立在街道中央,任万千雨水,拍打身体,悄无声息地将她湮没。
她痛得从鼻尖深深吸气,泪水在眼眶荡漾,不知站了多久,终是难过地蹲下身子,将脑袋无力埋进双手,温热的泪从指缝溢出,渐与冰凉雨水,融为一体。
又逢君·叁 <你侬我侬 (民国 1V1)(马蹄糕)|PO18臉紅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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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逢君·叁
迫近中午,随着管工凌厉的哨声响起,码头苦力们,三三两两散去,各寻阴凉处,享用这难得的休憩时光。
今日赫连钺卸了一上午的货,肩运背扛,腰酸腿疼。他不以为意,毕竟“上压肩膀,下摩脚板”,对于他们这群码头工而言,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赫连钺坐在岸边,捧一大圆海碗,碗沿还崩缺几个小口,里面则装着每餐如一的酱油拌饭,黑乎乎,简直令人毫无食欲。
他低头,没有丝毫怨言地吃起来。他确实过得清贫艰苦,因为他想将钱银省下,去上海治腿。
就在赫连钺默默扒饭时,一双素手托着一枚茶碗,横在他眼前。
“不是很冰,也不是很温。”棠枝将那碗荷兰水,笑眯眯递到男人面前。
此时,可口可乐风靡全国,唯有码头的冷饮摊,依旧在售卖荷兰水。小贩将自制的荷兰水,装在带盖的瓦盆里,花一点点钱,便能买上一大杯。
对于码头苦力而言,能在暑气蒸腾的盛夏,饮上一杯透心凉的荷兰水,已是十分不错的享受。
赫连钺瞧着茶碗里淡绿透明的液体,剑眉微皱,内心五味杂陈。
他以为昨日说了那些重话,这女人定会气鼓鼓跑开,一辈子都不会再搭理他,毕竟这才像她的行事风格。
可是他没料到,她还会再来找自己。
赫连钺很不想承认,他对她的锲而不舍,居然有那么一丝丝欣喜。
棠枝见赫连钺不为所动,柔声问,“怎么不喝,你们不是只能休息一刻钟吗?待会还要吃午饭呢。”
她不由分说,便将那茶碗递到男人手心,又从小竹篮端出一碗猫耳朵形状的莜面。
棠枝望向男人,认真道,“你尝尝这个好不好吃,好吃的话,明天我再给你买。这面还有窝窝形状和鱼鱼形状。”
赫连钺看着棠枝亮晶晶的杏眸,心头渐软,将手中荷兰水一饮而尽,又接过那碗羊肉口蘑汁的莜面。
对于日日吃酱油拌饭的赫连钺而言,这是难得的美味,可是他将食物送入嘴中,只是机械麻木地咀嚼,脸上并无喜悦的表情。
棠枝脑袋沉沉,昨日在街道淋了许久的雨,或许是发烧了。她浑身难受得紧,可她还是想来给赫连钺送饭,想多见见他。
四周的工友皆满脸惊讶,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这瘸子居然会吃女人递来的食物。
赫连钺面无表情地吃饭,也不肯与棠枝说话。棠枝则掏出绣帕,给他温柔擦拭额头汗珠,心里想着,晚上带他去买几身新衣裳。
管工哨声响起,苦力们开始一面咒骂,一面往货船走去。
赫连钺将空碗放在棠枝小竹篮,眼底布满阴霾,一字一句冷声道,“棠枝,别再来找我。否则,我会离开这里。”
“赫连钺,身为你的妻子,我必须照顾你。”棠枝眉毛锁成一团,不解地问,“为什么你一定要拒我于千里之外?”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顾,我只想一个人安静地生活。如果你真的希望我好,那么请你尊重我的选择。”
棠枝死死咬出唇瓣,义正辞严地强调,“赫连钺,我是你的妻子。”
男人视线幽暗地望着棠枝,嗓音暗哑,“我早就不要你了,现在的我孑然一身。遇到合适的,我自会再娶。”
说罢,他站起身,慢慢往码头踱去,准备开始下午的劳作。可走到一半,男人又折回身,将裤袋叮当的银钱掏出,不由分说一把塞给棠枝,而后转身离去,徒留落寞修长的背影。
他不想吃女人的软饭,也不愿被她看不起。
棠枝脸颊潮红,高温烧得她脑子发涨,内心翻江倒海地抽疼。她蠕动唇角,想对赫连钺背影说些什么,却吐不出半个字。
海城大街,车辆纷纷,人马簇簇,伴着吹吹打打的锣鼓声,一顶描金绣凤的大红花轿缓缓驶过。
夺目璀璨的红,深深刺痛棠枝双眼。
此时流行文明结婚,迎亲多是用马车或汽车,已经甚少在大街上看到花轿。
棠枝瞧着瞧着,不由得鼻尖酸酸,水盈盈的眼眶,含上一层迷蒙的薄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