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也并不计较自己是?被这群匪贼强制劫掠来的, 在?知道?寨中孩子全部都大字不识几个,竟然主动提出教授他?们知识。
不仅如此,因着商家?子的身份, 他?时?不时?帮着寨内整理账簿,条理清晰地帮助他?们划算账目、理算盈亏。
因此,很多时?候, 忙碌了一天的大当家?的好不容易满载而归, 兴冲冲带着珍贵的宝物准备讨夫人?欢心时?,却发现江让还在?账房中点着煤油灯、蹙眉与几位账房仔细核算账目。
魏烈有时?会吃味的向江让表达自己的不满,他?只?觉自家?夫人?实在?太过心善、耳根软, 寨内无论大小请他?帮忙,只?要他?有能力,无所不应。
也正因如此,数十日过去了,寨内众人?如今见到这位‘压寨’,皆会笑意盈盈地打起招呼,亲密如一家?人?。
骏马嘶鸣,尘土飞扬,宽厚牢固的寨门缓缓打开。
一队押送着数个身穿官兵服饰的山寨汉子雄气赳赳入了渡生寨,方才入寨,他?们皆下?了马,笑呵呵地将马匹牵送给一旁候着的马倌。
而单手牵着马匹、立在?众人?最前方的,则是?一位周身覆黑长衫、腰系素色腰封,面?容削瘦的男人?。
男人?面?色略显苍白,一双细长的吊梢眼锐利而冷淡,如同不见底的古井,长浓的乌发披散于?身后,仅以?一根绸密的黑带与银簪松垮束于?肩颈之后。
渡生寨中很少有这般削瘦斯文的人?物,尤其此人?竟被周围众人?恭敬唤作‘二当家?’。
人?潮喧哗,不多时?,身穿劲装、身高体?健的魏烈竟是?亲自迎了出来。
“老陈,你可算是?回?来了,”魏烈豪爽一笑,卷发随着他?肆意的动作稍稍浮动,黄金耳铛在?烈烈的日光下?,如同灼目的火焰:“听闻你大败那些个自京都来支援的官兵,不愧是?咱这极西之地叫人?闻风丧胆的‘毒书生’啊!”
听闻这样一番恭维之词,黑衣男人?方才牵起削瘦颊边的肌肉,露出一抹皮笑肉不笑的笑来。
魏烈显然与他?交情十分深,见状耐不住玩笑粗俗道?:“我说老陈,你还是?别笑了罢,笑起来怪渗人?的。”
被唤作‘老陈’的男人?脸色稍稍冷下?几分,显然并不以?为对方玩笑的话语有多好笑。
男人?名唤陈彦书,年少时?因着前朝战乱、家?境贫寒,即便生了重病也无药可医,自此以?后,面?上就?无法做出太多表情,否则便显得怪异扭曲。
少年之时?,陈彦书因着怪病的后遗症为人?耻笑,自入了渡生寨打出了心狠手辣毒书生的名号,便再听不得旁人?提及此事,否则,将那人?剥皮抽筋都是?做得。
只?是?,旁人?或许畏惧于?他?,魏烈却并不以?为然。
极西之地民风剽悍,以?武为尊,他?拥有山寨众人?绝对的拥护权,武力更?是?绝无仅有,便是?以?一挑百都使得,又何?惧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陈彦书?
许是?数年间多少习惯了魏烈的口无遮拦,陈彦书虽面?色不虞,到底也只?是?压下?了浮起的阴冷情绪,抬脚随着对方入了主寨。
酒宴早已设好,众人?陆续落座,陈彦书端坐于?下?首,他?随意抿了几口酒水,黑郁郁的眸子盯着桌案被抛心挖肺、翻滚炙烤的野猪肉,半晌,方才应下?魏烈的问话,抬眸平冷道?:“此番我们确实大胜,只?是?,有一事,我却心存疑虑。”
魏烈微微倾身,仰头饮酒,粗糙的手掌随意抹过唇边的酒渍,眯眼道?:“哦?还有能叫二当家?的上心之事,难道?是?这次自京都来的肥羊大官有什么不同凡响之处?”
陈彦书垂眼捏了捏手中的铜制酒水,白得近乎泛青的指节微微曲起几分,语调平平间又带着几分奇异的韵意:“确是?如此,我接到线人?回?报,据说,此次来极西之地的,乃是?当朝宰相江让和御史大夫崔仲景。”
说到‘江让’二字的时?,陈彦书动作微微一顿:“江让其人?最是?谨慎多慧,咱们首战如此大捷,却是?处处透出怪异。”
此番话乍一听十分寻常,可深知内情的魏烈却是?耐不住仰头大笑,气氛松快,连带着周围众人?笑容也逐渐变得暧昧了几分。
陈彦书微微摩挲大拇指处光滑的玉扳指,最终只?是?从容饮下?一杯酒,神色不明。
魏烈揩去眼角的笑泪,好半晌方才胸膛起伏道?:“我说老陈,我倒是?想问问你,你那魂牵梦萦了多年的救命恩人?如今来咱们的地盘,你是?如何?想法啊?”
渡生寨众人?围聚多年,都知晓这位狠辣阴鸷、料事如神的二当家?有位心上人?。
陈彦书并非极西之地本地人?,他?出生于?南方一户贫寒人?家?,舞象之年间,时?值前朝与新朝交战的尾声,南方之战乃是江让亲自衔领。
当年,不过年岁二十有二的江让意气风发,一身银铁软甲、长发高束,手握竹简,谈笑间,一城生死尽在掌控之中。
果然,不出几日,前朝便兵败如山倒,溃逃之际,前朝大将竟下?令屠尽城内百姓,以?免他?们投敌。
陈彦书当年连饱腹都困难,瘦弱极黄、狼狈不已,锋锐生寒的刀刃就?架在?他?脖颈上,他?却没有丝毫力气反抗。
当时?的陈彦书以?为他?会如一只?不起眼的蝼蚁一般,死?在?那场举世欢畅的战争中,却不想,凌空一箭将那敌军持刀的手臂射穿了去。
也正是?那一箭,令他?活了下?来。
至今,陈彦书仍记得那一日的残阳,殷红如断头中喷溅出的血液。
那人?骑着高马,身披溅上血痕的银铁软甲,手持宝弓、身轻如燕,头戴青面?獠牙的傩面?具,纵马步步来于?他?的面?前。
陈彦书记得对方半蹲下?后空气中音乐漂浮的竹香,记得那人?伸出染血的玉白指节,如同一位可靠长辈一般,毫不嫌弃地替他?拨开汗湿凌乱的发丝,轻声告诉他?:“别怕,你活下?来了。”
那日至今,已有足足八年的时?光。
对方的声线已然变得模糊,连傩舞面?具也从青面?獠牙也变得慈美温善。
可陈彦书却始终无法释怀。
或是?慕强、或是?病态依恋、或是?劫后余生的情愫暗生、或是?一见钟情......
可他?甚至都不知道?对方的相貌如何?。
这些年间,陈彦书分明有能力弄到对方的画像,可他?就?是?固执的、固执的想要亲手揭开那面?傩舞面?具。
如今,他?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
...
思绪回?笼,陈彦书嘴唇微牵,便是?笑容怪异,可他?却依旧笑了。
他?语调难得有了几分起伏与放松之意,轻声道?:“我能有何?想法?如今他?是?来降服我等,至多,我命众兄弟退兵九十里,退避三舍,以?视当年之恩。”
只?是?,这退避三舍,究竟是?感恩,还是?诱敌深入,便不得而知了。
魏烈却是?咧唇一笑,语调显出几分肆意狠辣:“老陈,你还是?心软啊,何?必如此曲线救国?我知你念他?念了多年,倒不如你告知我该如何?做,老子直接帮你将他?抢回?来,当晚就?叫你们成?就?好事!”
“总归这极西之地天高皇帝远,掩埋一人?最是?简单不过。若他?真被抓进了咱们这渡生寨,保管所有人?都会帮你盯着他?,叫他?此生再无法离你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