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立夏, 正?是梅雨季节,潮气仿若生了触角般的,顺着木制的窗棂, 慢慢渗入那粉墙黛瓦的院落屋瓦中。
前后?院的桑柳密密成荫,它们枝条抽长,尤其是那粗壮遒劲的树身?,树皮如?百岁老?人面上的瘢痕, 阴阴半弓在湿烂的湖畔时,仿若蜷在墓地中的鬼尸。
脚步声顺着幽深的长廊而过?, 茂密的雨声遮蔽了隐隐的交谈声。
“......段先生, 前桑后?柳......正?是养鬼之兆啊。”
穿着黄大褂的中年道士手拿罗盘,面色凝重, 显然是有些真才实学?的。
此时,那道士身?畔站了两位相貌近乎全然一致的男人, 男人们面上皆笼了层细细的雨丝,略显疲惫的面色是同样遮不住的惨白,只是说来也怪, 若非细看,那两人的面貌竟叫人看不真切,活像是染了层雾似的朦胧。
只是他们自己已然无法察觉到异样了。
一行人沉闷前行, 偌大的宅邸中今日竟无一仆人, 道士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却在目光触及面色僵沉, 身?形动作极不连贯的双胞胎兄弟时,止住了话头。
段文哲不知想到了什么,被汽水濡湿的黑睫微垂,好半晌,他抬起略显青白的脸庞,沙哑道:“大师,有什么尽可?知无不言。”
那道士面色惶惶了几分,到底没敢问出那句话。
看这两兄弟印堂发黑、面色青白、行动僵硬,只怕早已阴气入体,没多少日子好活了。
几人跨过?门槛,甫一进了老?宅厅堂,一股昏沉浓重的异香便扑面而来。
中年道士眼神略过?,似乎意识到什么,面色霎时一变,他忽的急促上前几步,捻过?一支余烬的灵犀烛,额头泌出几分冷汗,口?唇呼吸紧张道:“色若凝脂、燃有薄烟、融化为水,若我没看错,这是灵犀烛?”
段玉成忽地像是想到了什么,男人从来沉稳的面色愈发惨白,甚至显出几分凄冷,他抖着唇问:“灵犀烛,不是脾益心神的么?”
道士急道:“你这是听谁说的?这灵犀烛旁人辨不得,我却从古籍上曾见过?。”
“灵犀烛,燃之有异香,香气所达之处,乃鬼物通行之所。”
“两位先生,”那道士语气带了几分肯定:“这宅子的格局本是大福之所,如?今却是阴气横生,居住其中,必将大祸临头!”
段玉成和段文哲却都是一言不发,面色惨冷。
那道士叹气道:“二位寻我时提到过?,三个半月前,你们开始时不时开始出现失去意识的情况,只怕那并非是什么精神疾病,而是被企图还阳的恶鬼附身?了。”
“只是我很好奇,寻常人死去后?,生魂至多停留九九八十一日,这八十一日间,若无媒介,魂魄很快便会消散......”
从来斯文儒雅的段文哲此时已是一副失了魂的模样,他抖着唇问:“媒介是什么?”
道士道:“亡者生前的遗留物品。若那亡魂本就积怨而死,不愿离世,便可?通过?遗留物附身?于接触者的身?体,长此以往,度过?九九八十一日,待到合适的时候,便可?一举夺取那人的身?躯......”
段文哲陡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般,他盯着左手腕骨上那一串少年赠的红绳,似哭似笑的面上显出几分凄厉的意味。
他终于明白了,江让根本从未想过?和他们在一起。
少年分明恨他们入骨,甚至不惜损坏阴德豢养恶鬼,留在他们身?边也只为报复。
段文哲咬着牙,手中使?力,想要拽下那红绳。
只是也不知为何?,在他使?力之际,才发现那红绳竟连接着他的血肉,若是过?度用力撕扯,那手腕处血淋淋的脉络便都被牵连着扯出几分,恐怖血腥至极。
红绳取不下来了。
“文哲哥、玉成哥,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一道幽幽的声音自二楼的黑木栏杆处传来。
几人下意识朝着楼上抬头看去,只见轻雾弥漫的楼道间,橙黄的顶灯如?日光般落在白衫少年的颅顶,打下一片朦胧的阴影。
少年发尾养得长了几分,许是方才起床,凌乱的黑发卷翘漂亮,微微下垂的黑色水眸更是波光粼粼。
此时,他唇畔含着意味不明的浅笑,哪怕是见到那拿着铜钱剑的道士,也未露出丝毫的异样。
几乎是在江让现身?的瞬间,那黄袍的道士便脸色煞白地往后退了一步。
而随着少年一步步闲庭漫步般地下楼,道士整个人如同被一座大山压住肩头了一般,耳根边的略显花白的发无风自动,一张普通得即将衰老的面庞显出极端的惊恐,铜钱剑更是径直掉落在地。
道士抖着唇,突然颤声道:“两位先生,今日立夏,诸事不宜,这桩生意我只怕是接不了了,我就先.......”
“当当当”
正?午十二点的古典大钟陡然响了起来,嘈杂间,竟显出几分诡谲的意味。
那道士瞳孔微缩,浑身?颤抖,一时间竟像是失心疯了般地转身?逃了出去,口?中还不停喃喃:“有鬼、真的有鬼”
江让唇边始终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少年懒散地坐在桌边,他笑意盈盈地盯着站在原地、僵若尸首的双胞胎,勾唇道:“啊,哥,我们好像被发现了。”
几乎是话音刚落,段玉成和段文哲便感觉到身?后?一阵阴风吹过?,左手畔的红绳显出熠熠的红光,扯烂的手腕间殷红的鲜血顺着骨节一寸寸滴落在地。
与此同时,一只冰冷的,泛着青黑淤血的手骨搭在他们的肩头。
两人根本不敢回头。
江让双手交叠,唇畔含笑道:“文哲哥、玉成哥,你们怎么不敢回头啊?”
他说着,轻柔的语气中逐渐显出几分阴森的意味:“我哥当初可?是死在你们面前的啊,你们不记得了吗?”
话音刚落,段玉成和段文哲两人的头颅便被一股无形森冷的力量控制住,慢慢地被强迫转过?头去。
一瞬间,棕瞳剧烈收缩。
他们看到了一具近乎恐怖的尸身?。
破碎猩黑的从肚子里?拖出的器官、被火焰灼烧得焦黑的皮肤,以及一张青白诡谲、露出阴森笑意的死人面。
两人脸色煞白,深棕色的瞳孔被漆黑的、恐惧的风暴全然侵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