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1 / 1)

琪琪格也立刻欢快地跳下绣墩跟上去。

一行人在宫人的簇拥下来到澄瑞亭旁的小池塘边。只见这里俨然成了一个小型的“黄河工事模拟战场”。被顺崽挖沟开渠重塑的泥塑河道,几处用湿泥堆出象征堤岸和险工点,还有那个醒目的、用扁平小石头“榫卯”般压合搭起并用细草茎捆得严严实实的小小“束水砥柱”(比例严重失调但特征鲜明),旁边甚至有用枯树枝和草叶简单扎成的“水车”模型和“纺车”木棍架子。

顺崽拿起一只准备好的小纸船放在上游“河道”中,又拿起一根细长树枝充当水流搅棍,递给琪琪格:“琪琪格,你来搅水,像凶水那样!”

琪琪格立刻接过,蹲在池塘边,憋着一股劲儿,小胳膊用力挥舞着树枝在水里划拉:“呼哗啦呼凶水来了!”

纸船立刻被水流冲得东倒西歪,直直撞向一处没做防护的泥堤模型“咚”(模拟音效),小船撞翻,泥堤也被冲塌一块。

“看!凶水来了,堤坏!”顺崽指着坏掉的堤岸喊道,又拉着木苔看向堤岸另一处用湿泥明显加高并放了小小“束水砥柱”模型的地方,“现在,这里放了‘鼻子尖尖’”他又对琪琪格说,“再来凶水。”

琪琪格立刻又在相同位置猛力划水,这一次,水流撞上那个小小的石头尖角,大部分“歪”了出去,只有一小部分流到后面加固的堤岸上,小船虽有颠簸,却避免了直接撞击,安全通过了险段。

“皇额娘你看!”顺崽激动得小脸放光,用树枝指点江山,“水流被分开了,冲别处去了,这个堤脚(他指着尖角后面)稳了,小船也没事!”他骄傲地扬起小下巴,“琪琪格想的主意,用蜜饯掰开演示水被分开,我们用模型更清。!”

虽然模型粗糙,演示简陋,但这个原理清晰、直观可见的效果,让木苔和多尔衮(他自然也跟来了)都感到一阵惊喜!

多尔衮眼中都露出了异彩:“此物虽小,道理却直白,若能推广至工部匠户学,比看图纸、读文字,强过百倍!”

木苔更是满心欣慰,这是儿子自主探索出来的、极其有效的沟通和知识传递方式。

她俯身轻轻搂了搂顺崽和凑过来的琪琪格:“好!好法子,顺崽用心了,琪琪格也有功。”她顺势提议,“那哀家专门在澄瑞亭旁边给你们开一个敞亮的大屋子,就叫……‘演武厅’?哦不,‘百工堂’?专门让你们在里面造各种好玩的模型,把好主意都变‘活’,如何?”

“百工堂!好,谢谢皇额娘。”顺崽和琪琪格异口同声地欢呼起来。琪琪格尤其开心:“玩!做……做大轮子!”她指着那个简陋纺车模型。

这边欢声笑语初定,另一边静怡斋的氛围也悄然改变。

内务府风波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孟古青耳中,她虽被圈在静怡斋学医,但宫里风声鹤唳、气氛骤然紧张,她还是能感受到的。

尤其当她听说前线用了劣质苇网险些误事,而这些物料竟牵扯内廷时,那股她以为自己已经压下去的愤懑和属于草原贵女的气势又噌地冒了出来。

“简直是蛀虫!”她在给王太医打下手分装药粉时,忍不住低声斥责,“刘大人他们在前线拼命,这些人在后面啃堤坝的根,该杀!”她气鼓鼓地用木杵用力捣着药臼里的三七,仿佛要捣碎那些贪官污吏的骨头。

王太医捻须叹息:“国之蛀虫,唯利是图,何尝顾念前线将士血肉之苦?”他有意无意地将一份誊抄过来的前线请伤药清单和军医对部分伤员伤势的描述放在了孟古青面前。

孟古青看着清单上触目惊心的“伤重不治者十数人,多因化脓高热”,以及那些描述伤口状况的文字,拿着木杵的手突然顿住。

她想起木苔塞给她的那罐罐分装好的止血散。如果……如果前线用的药也是劣质的,像那苇网一样……会多死多少人?

一股寒意夹杂着莫名的沉甸甸的压力,狠狠攫住了她的心。之前分装药粉时那种完成任务般的枯燥感,突然变得有些不同了。

她拿起一个装好的小瓷罐,指腹划过光洁冰冷的白瓷,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她手中的东西,是真的能决定很多人生死的,尤其是那些为“皇帝表哥”的计划在前线流血流汗的士兵!

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感,迫使她那点娇蛮任性不得不暂时低头。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顶撞王太医说不想做这些琐事,反而深吸一口气,更加专注地检查起每一味要磨的药材来。

拿起一块血竭块掂量色泽和重量,甚至凑近闻了闻气味(被那特殊腥甜的血气冲得皱眉却强忍着),还第一次主动问王太医:“王太医,这个冰片……是不是太少了些?上次说止血散热,多用点是不是好些?”

王太医眼中掠过一丝惊讶和满意:“格格心细。冰片外用确可清热止痛,但其性辛凉走窜,量大反不利于生肌,按方配比最佳,格格不妨记下‘适量为宜,过犹不及’。”

孟古青没说话,但默默记下了这句医理。她不再觉得这是无用的说教,而是关系到那些伤兵能否活下去的经验之谈。

当她拿起一瓶需要特殊手法研细的乳香时,第一次没有抱怨它粘稠难磨,而是小心翼翼地用温水浸润研钵,耐心地一点点研磨,生怕损耗过多影响药效,那专注的侧脸,紧绷的唇线,竟透出几分认真的可爱。

这股子认真劲儿,很快被前来查账的木苔“巧合”地撞见了。

木苔没有打扰,只是在门口静静看了一会儿。

看着那个曾经骄纵得连碰药材都嫌脏的格格,此刻正一脸严肃、动作笨拙却异常专注地研磨着药粉,灯光在她垂下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温柔的阴影,映照着她鼻尖因用力研磨而渗出细密汗珠。

木苔嘴角微微扬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风波的阴影笼罩着深宫,但并非全无亮色。

在这波云诡谲的时刻,顺崽找到了新法宝,琪琪格点亮了语言关,而孟古青这株带刺的沙地玫瑰,也终于在她设下的“温室”里,朝着一个方向哪怕是被迫和朦胧的挣扎着伸出了第一根带着药香的、坚韧的枝条。这微小的改变,如同暗夜中的星火,显得格外珍贵。

木苔转身,悄然离开静怡斋,向自己的医药实验室走去。

那发霉的豆腐块和青蒿绿苗在灯下静默。

前方有贪腐的风暴,后方有疾病的恶魔,她需要更多能在黑暗中刺破阴霾的光芒。

她轻轻抚摸着一块布满青色霉菌丝的豆腐,低声自语:“快了……风暴中心,往往也有机遇。肃清内宫,也是为了给你们这些微弱的希望之火,扫清障目之尘!”

第60章

紫禁城深处刮起的肃杀寒风,远比黄河初春的凛冽更刺骨。

在木苔与多尔衮达成共识的当夜,一张由睿亲王亲手编织、以内务府整顿为名的巨网,便悄无声息又精准凌厉地撒向了庞大而盘根错节的“六局二十五司”。

名义上,多尔衮是奉旨“提督内务府事务,核查御用物料库藏及织造司历年产出效率”。

这本是内务府内部事务,皇帝年幼,太后摄政,亲王过问也说得过去。

但随他入宫的,不是内务府的管事笔帖式,而是身着普通家仆褐衣、眼神却如鹰隼般的亲王府包衣阿哈、刑部秘密培养的审讯高手以及宗人府谙练账房的宗室子弟,这个组合,嗅出了铁腕的味道。

风声鹤唳的第一刀,精准地砍在了“营造司”和“织造司”上。

营造司掌管宫殿修缮、砖石木料储备以及……废旧物料清点核销。

织造司则管理宫内及官营纺织工坊,负责供应皇室及部分赏赐用绸缎布匹,自然也有“处理残次废料”的职责,两司账房历年积存的账簿被尽数封存搬至南三所一处偏僻院落,日夜轮班核对。

营造司库房总管、织造司掌印郎中以及经手过苇网、麻绳这类物料管库笔帖式,几乎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请”进了宗人府空出的单间“协助理账”美其名曰熟悉账目以便日后改进管理。

“魏延庆!营造司库房笔帖式,去年五月廿七,甲字库清点残损苇网七百领、朽烂麻绳两百斤,入库档记‘择日焚毁’。

七月报损档上却记为‘因连日阴雨,部分苇网、麻绳受潮腐烂,已填埋处置’,填埋地点何在?处置凭证何在?!那七百领苇网与两百斤麻绳,为何其中七成劣品会出现在山东曹县防汛工地上!”刑部派出的老吏拍案而起,声音不高却如冰锥刺骨,直指着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魏笔帖式。

魏延庆面无人色,汗如雨下:“这……这……小的记不清了,隔得太久了……兴许……兴许是底下人私自……”话语在证据面前苍白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