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延卿走至他身前,笑了笑说:“王爷您能这样想,陛下想必觉得受再多压力也是值得的。”
就在李昌焕尚未听明白他话中的深意时,殿内突然传来拍手声。
他寻着声抬头看过去,见屏风缓缓被人拉开,后面的椅子上端坐着一个玄衣龙袍的青年,目光半分不错地正望向他,脸上带着些许满意的笑。
谢延卿提着衣袍,恭恭敬敬地朝前方行了礼。
“臣参见陛下。”
李昌烨缓缓起身,走向谢延卿道:“谢爱卿,看来你同朕打的这个赌,朕还是输了......”
李昌焕错愕地看向谢延卿,又看了看李昌烨,犹豫的喊道:“皇兄...你怎么在这儿?你和他什么赌约?是和我有关吗?”
李昌烨指了指书案上那块价值不菲的桐烟徽墨,说:“赌约,现如今已经是谢爱卿你的了。”
李昌焕顺着皇兄手指的方向望过去,见砚台之上静静地摆放着精致的墨。可若是他没记错,这块墨早就已经出现在文华殿,并非今日放置。
他心里有个猜想越发清晰,难不成...难不成谢延卿并非太后培养出的党羽
祝英看着周围人各自精彩的脸色,向李昌焕和谢延卿行了礼,上前一步道:“王爷,谢大人并非您想象的那般是太后娘娘安插在您身边的人。今日之事是谢大人的安排,也是他请陛下过来的。陛下知道您如今处境艰难,便想让谢大人在暗处对您多加照看。”
李昌焕一头雾水地看向谢延卿,说:“你不是太后和言阁老的人吗?你还娶了言家姑娘...你究竟是什么时候成为了皇兄的人?”
闻言,李昌烨沉默地看着谢延卿。
他是什么时候打算做自己的人,这件事李昌烨也想知道。
谢延卿叹了口气,幽幽开口:“很早。”
或许是早到皇帝与他商议婚期的那一天,或者是上一辈子,再或者他从一开始就不是谁的人,他忠的是天下,是万方百姓,而并非朝廷。
但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攀附于任何人,他想做的从始至终都是清君侧,为麓安惨案中无辜牺牲之人平反。
他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同样的事,虽说上辈子自己在身死之后也取得了成功。可重活一世,很多事和之前相比已经不一样了。
佳人相伴,好友二三,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此时此刻,他不得不承认他也是个俗人,贪恋红尘。
功成身退之时,也希望能有一扇门能时刻为他敞开,等待他平安回来。
李昌烨握着手中的玉佩,陷入沉思。
其实在这之前,他也曾认为谢延卿是忘恩负义,攀附权贵之徒。
直到那日,谢延卿敲开了他御书房的门。
李昌烨还记得,那天天气不是很好,风雨将至四处都是阴沉沉的。
钦天监向他回禀,乐阳公主同岭北的婚期不宜在今年举办。他正心烦意乱之时,见谢延卿走了进来。
时至今日李昌烨仍旧被谢延卿当日的一番话所震惊。
他说,他愿辗转于太后和朝堂之间,做自己的棋子。
他甘为盛世做人梯,愿跟在太后身边做自己的眼线,做一个结党营私,罪不可恕的“反臣”,从而在暗处帮助自己将四方大权尽数归于朝廷,辅佐自己做盛世明君。
深受他这番话震惊的李昌烨深思了半晌后,只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得太后阁老看中,为何决定这样做?”
谢延卿迎上皇帝略带审视的目光,拱手行礼,语气坚定地说道,
“臣自幼读圣贤之书,得恩师钟勉提携教诲,有幸食君之禄不愿做尸位素餐之人虚度此生。陛下您宵衣旰食多年有心造福盛世,却步步为人所阻,臣岂能看着陛下在这条路上独自前行。臣愿为棋子,陪陛下下完这一盘棋,也请陛下给臣一个机会,看看臣是否能继承老师遗志,清理世家顽疾,中兴朝廷还百姓一个盛世太平。”
李昌烨站起身,朝他走了几步说:“谢延卿,你寒窗苦读数十载,官至翰林院侍讲学士,站在了天下无数文人才子向往的高位。这般行事虽功在社稷此番却行谋反之罪,倘若一旦出现变故,你受人唾骂籍家抄没之时,可会后悔?”
谢延卿没有任何犹豫,道:“臣,不悔。”
李昌烨再无顾虑,同样痛快的回答道:“那朕今日在此,也要拿出自己的诚意,此番若是事成谢爱卿便是朝廷的功臣.若是不成...”
谢延卿打断道:“若是不成,还请陛下早做定夺,舍弃了臣这颗无用之棋。”
往事历历在目,李昌烨颇有几分感慨,他看向自己那个一脸疑惑的弟弟,说:“朕同谢爱卿打了个赌,他说你会选择他给你的第二条路,赌约就是你看见的那个桐烟徽墨。”
李昌焕思索了半晌,犹豫着问道:“皇兄如此大费周章,是不是对臣弟另有别的安排?”
闻言,李昌烨面色一变,往前走了几步徐徐开口说:“先前朝中就有声音传出,太后想要废了朕另立新帝,当时朕还不太敢相信,如今的情景你也见了,她的确丧心病狂企图行谋逆之举。朕是想和她一斗,但太后掌控着朝廷一半的国库,又有京城护卫军兵权在手,皇兄一时难免被动……”
“那我能帮皇兄做什么?”
李昌烨回头看向他,一字一句道:“皇兄希望你和太后继续虚以委蛇,这样也算在她身后安插了一颗钉子,不至于事事被动难行。”
“原来如此……”李昌焕拱手朝李昌烨行礼道:“皇兄,既然如此臣弟愿意助皇兄一臂之力!”
李昌烨抬手拍了拍面前这个快和自己一般高的弟弟,心中倍感欣慰,又不放心地叮嘱道:“宫中四处太后的眼线遍布,皇兄没办法时时刻刻照看着你,皇兄知道你并无与太后谋合的心思。谢学士是真正有才学有文人风骨之人,又是你的老师,今后你就跟在他身边,有他在不会让你陷入危难。”
李昌焕点了点头。
“时候不早了,朕要去上早朝。谢爱卿,朕的这个弟弟,就劳烦你多加费心。”
谢延卿拱手行礼道:“臣定不辜负陛下厚望。”
皇帝带着祝英等内侍离开后,偌大的殿内只剩下师生二人。
沉默良久后,李昌焕盯着门外突然开口小声道:“原来这世间,亲眼目睹也会有假......”
尚未等谢延卿答话,他转过身朝着谢延卿站的方向躬身行礼:“我从前误解于先生,得罪之处还望先生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