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多善指了指他的眼睛:“西夷的爱哭小皇帝,就是你吧?”
“你、你大胆!”叶昭白皙的脸瞬间涨红,”朕现在不是从前那个爱哭鬼了,已经不会动不动就哭了!”他忽然意识到失言,急忙闭嘴。
姜多善笑意更深:“放心,我不会告诉去其他人西夷的皇帝是个爱哭鬼的事。”
叶昭气鼓鼓地瞪着她,眼眶却真的开始泛红。
姜多善见状,连忙敛了笑意,带着他往内院走去。
还未到院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间或夹杂着几句粗鄙的咒骂。姜多善习以为常,叶昭却惊得瞪大了眼睛。
院内,满地狼藉。碎瓷片与泥土混在一起,几株名贵花卉可怜巴巴地倒伏在地。两个身影扭打在一起,一个蓝眼睛的外族男子正扯着一名妇人的发髻,而那妇人则毫不示弱地掐着对方的脖子。
“臭可儿!我的花!我的宝贝花!”那位蓝眼睛男子正是逸仙,他正咬牙切齿的抓着宁珂的头发。
“弱鸡!就这点力气还想教训我?”那位妇人也就是宁珂,他反手就是一个肘击,全然不顾散乱的发髻和歪斜的珠钗。
叶昭呆若木鸡。
他记忆中的宁珂,是西夷最年轻的飞云将军,银甲白马,一杆长枪横扫千军。眼前这个与人撕扯头发、满嘴脏话的妇人,与他心中的英雄形象相去甚远。
“宁哥哥?”叶昭小声的喊道。
打斗中的两人充耳不闻。
叶昭提高音量又叫了一声,依然无果。
他鼓起勇气走上前,刚靠近战圈,就被宁珂一个不慎挥拳击中,踉跄着跌进花泥里。
这一下终于引起了宁珂的注意。他转头看见叶昭,瞳孔骤缩,下一秒竟如受惊的兔子般窜进了屋内,迅速地关上门。
逸仙顶着一头乱发,茫然四顾:“这疯子今天吃错药了?”
他这才注意到院中多了两个人,“陆公子,这位是?”
姜多善扶起满身花泥的叶昭,对逸仙道:“稍后再解释。”
她走到紧闭的房门前,轻叩两下,“宁珂,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门内传来闷闷的声音:“你不懂。”
“我是不懂。”姜多善靠在门板上,声音放柔,“但叶昭千里迢迢从西夷来,就为了见你一面。你忍心让他空手而归?”
沉默良久,门吱呀开了一条缝。宁珂已经重新绾好了发髻,脸上的脂粉也擦干净了,只是衣裳还沾着泥土和草屑。
他深吸一口气,走向呆立原地的叶昭。
姜多善识趣地拉着逸仙退出院子。逸仙满腹疑问,蓝眼睛里写满不安:“陆公子,那人是谁?可儿见了他怎么跟见了鬼似的?”
“逸仙,”姜多善斟酌着词句,“王可其实不叫王可,他本名宁珂,是西夷的飞云将军。外面那位,是西夷的新帝叶昭。”
逸仙如遭雷击,半晌才喃喃道:“所以,他是要回家了?”
姜多善没有回答,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人在院外石凳上坐下,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说话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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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宁珂与叶昭相对而坐,气氛凝滞。
叶昭的眼睛红得厉害,却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
“宁哥哥,你现在这样有点好笑。”叶昭指了指宁珂歪斜的衣领,试图缓解尴尬。
宁珂随手整了整衣领,苦笑道:“昭儿长大了,都会取笑哥哥了。”
这一声“昭儿”仿佛打开了闸门,叶昭的眼泪终于决堤:“宁哥哥,昭儿好想你。没有你的日子,我,我……”他哽咽得说不下去,索性扑进宁珂怀里。
宁珂轻拍着他的背,如同多年前哄那个因噩梦哭泣的小皇子:“都当皇帝的人了,还这么爱哭。”
“要不是为了宁哥哥,我才不要当这个皇帝!”叶昭抬起头,泪眼婆娑,“跟我回西夷好不好?你还做飞云将军,我们还像以前一样。”
宁珂的手顿在半空。叶昭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犹豫,脸色骤变:“宁哥哥还在怪我?当年我也是迫不得已才这样做的。”
“我知道。”宁珂打断他,“先帝逼你杀我以证忠心,你故意将龙吟插歪,制造我假死,又派人暗中救我。这些我都知道。”
“那为什么不肯回去?”叶昭急切地问,“现在父皇已经不在了,西夷是我们的天下!”
宁珂望向窗外,目光穿过半开的窗棂,落在院外姜多善的背影上:“我有恩要报。姜多善收留我,给了我新身份。如今她大仇未报,我不能一走了之。”
叶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眉头紧锁:“你要帮陆月?她,值得吗?”
“值得。”宁珂回答得斩钉截铁,“她助我活命,我助她复仇。这是约定。”
叶昭沉默良久,突然抓住宁珂的手:“好,我帮你!西夷可以助陆月一臂之力。但是事成之后,宁哥哥必须跟我回去。”
宁珂看着这个从小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孩子,如今已经学会讨价还价了,不由失笑:“成交。”
院外,姜多善似有所感,回头望向屋内。夕阳将窗纸染成橘红色,映出里面两个相谈甚欢的身影。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嘴角不自觉扬起。
逸仙在一旁闷闷不乐:“陆公子好像很高兴?”
“嗯?”姜多善回过神,“只是觉得命运真是奇妙。谁能想到西夷皇帝会为了一个妇人亲自赴险?”
逸仙低头摆弄衣角:“那宁珂,真的会走吗?”
姜多善没有立即回答。暮色渐浓,府中点起了灯笼,暖黄的光晕染开来,为每个人脸上都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逸仙。”她最终轻声道,“但有些人,就算远隔千山万水,也终会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