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婶悄声叹气?。
众人本想用凳子当作木板的?支撑,让罗村长躺着,不用起来,他摇头?拒绝,一手抓住板子边沿借力?,一手撑起。薛景言伸手欲要帮忙,罗村长不愿,硬是靠自己的?力?气?起来。
终是坐在?了?床边,罗村长大口大口喘气?,青色的?脸露出微红,他双手颤抖,放在?苏木脸上,一点一点抚过。十四年?了?,长大后?的?苏木和小时候很像,眉眼长开了?些?,人却瘦了?许多,原是肉乎乎的?小脸,白白嫩嫩的?,眼下却带着伤,想捏捏她的?脸,都找不到落手之处。
若是寨子里的人看到她这样子,该有多心疼难过。
这是苏木啊,是他们的?苏小宝,是大家放在心尖上宠爱的小姑娘。当年?众人下山,她才五岁,站在院子里目送他们离开,不舍不愿,但没哭没闹,只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他隐居在?此,守护村子安全,不时会到村外周边巡视。几年?前,他听闻路人说起清风寨,细问过后?,才知寨子被剿,杜仲,苏姐还有其余人皆被杀。那时他想要回去,连行李都已收拾好,到了?村口处,他停下脚步转回身,所有人沉默站在门前,没人阻止他离去,都知他要走。
他最终还是选择留在?村子。当年?许下的?诺言,以及杜仲的?嘱托,还声声在?耳,他不得不从。
原来苏木还活着,杜仲走了?之后?,她过得不好,曾经他们呵护疼爱的?小姑娘,如今躺在?这里?,遍体鳞伤,昏迷不醒。
罗村长心里?难受得紧,他原是活不了?了?,也已然放弃,可见到苏木受了?这么?多苦,此刻萌生出强烈想要活下去的?念头?。他想好好保护苏木,不再让她受苦受罪却无能为?力?,几声咳嗽,便能夺去他身上一半气?力?。
坚持不了?多久了?,他抓住苏木的?手,哑着声音喊道:“小宝,苏小宝,醒醒,我?是罗群叔叔,罗叔叔来看你?了?。”
生命在?逐渐逝去,说上一句话都能疲惫不堪,他还是锲而不舍地喊:“小苏木,不睡了?,罗叔叔带你?,回清风寨,回我?们的?家。”
苏木手动了?下,梦中有人在?喊她的?小名,这个声音……是谁在?叫她?醒来,苏木,快醒醒,是清风寨的?人,还有人活着吗?是谁,到底是谁?
“醒了?,她醒了?。”村里?一个青年?喊道,“她眼皮在?动。”
这是哪里??
光?许久没曾见光,苏木有些?不习惯,下意识眯起眼睛,牢里?不会有光,她不是在?大牢。旁边有人在?说话,她能听到声音,但不知他们在?说什么?,适应了?光亮,眼前也渐渐清晰。
这些?人都是谁?是叫她名字的?人吗?她看到了?张少昀,还有他旁边的?那个男人,她记得,这人和张少昀一起来过大牢。
她想起来,有人救了?她,虽只有点点模糊印象,但那人胸膛很温暖。
察觉手被人抓紧,她视线移向坐在?床边的?人,他在?对?自己笑,眼神?却是悲伤。这人脸色不太好,他快死了?,苏木想。
“小宝,还记得我?吗?”罗群年?龄不大,也不过三?十几岁,这两年?因伤病困扰,人憔悴不堪,比实际要苍老许多。他轻笑起来,摸上苏木的?脑袋,“我?是罗群叔叔,给你?抓小兔子的?罗叔叔。”
罗群叔叔?苏木定定看着他,那年?过后?,很多人的?名字和样貌都被她封存在?脑海里?。她记不得这人的?声音,也几乎忘了?面?容,记忆里?的?罗群叔叔比杜仲年?纪还要小些?,而那只小兔子,陪伴了?她五年?,死在?冬日一个早晨的?小白兔,是罗群叔叔送给她的?。
苏木猛然反手握住他因消瘦而骨节凸起的?手,他手心满是厚厚的?茧。她紧咬嘴唇,眼泪无声滑落,纵使身体沉重非常,疼痛不止,但她还是强撑直起身,不敢相信般注视罗群的?脸。
“小宝受欺负了?。”罗群擦掉她脸上的?泪水,苏木这模样让他心痛不已。换成?是以前,他必然会提刀去给苏木出气?,谁敢欺负苏小宝,那便是跟清风寨作对?。可现在?他快死了?,什么?也做不了?,“小宝不怕,没事了?。”
“罗叔叔。”苏木轻喊了?声,内心泛起悲恸,为?什么?她好不容易得以遇见清风寨的?人,他就要死去,为?什么?上天要对?她如此不公,她倾身向前,抱住罗群的?脖子,再忍不住,放声痛哭。
“罗叔叔,原来你?们都还在?,可你?们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啊?”苏木像是压抑了?许久,这一刻终于能够发泄出来。周奎死后?,她以为?再也见不到清风寨的?人,当年?他们离开寨子,十几年?杳无音信,原来他们都还活着,“杜仲走了?,大家都走了?,寨子也没了?,只剩下我?自己。”
“对?不起,是罗叔叔错了?。”罗群轻拍她背,落下泪,“让小宝受苦了?。”
即使罗群有意压制,但那一声声难受至极的?咳,苏木不会感觉不到。罗群本是青灰的?脸因咳嗽而更加苍白,就连呼吸都是困难。
她哆嗦着手,抚上罗群的?脸,将他嘴角的?血迹擦掉:“对?不起,罗叔叔,是我?错了?,我?不说了?。你?别难受,我?们不咳了?,不吐血了?,好不好?我?不要这样,我?不要你?走,你?好好活着,不要再把我?抛下,我?不想再一个人了?,你?可不可以不要走?我?求你?了?。”
她明明都把血擦掉了?啊,为?什么?罗群叔叔脸色还是这么?差?是她哪里?做错了??她改行不行?能不能不要再把罗群叔叔从她身旁夺走,她再也不想看到她的?家人死去。
就一个都不行吗?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逼她亲眼见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去。
罗群从未见过苏木哭得如此伤心,内心悲痛万分。他想活,却活不了?,就是现在?,他都是在?强忍病痛。更让他心痛的?是苏木这些?年?的?遭遇,哪怕再多几日都好,他也能好好陪陪苏木,可他做不到了?。
薛景言示意大家出去,跟张少昀道:“走吧,他们没多少相处时间了?。”
出去时,他回身看向床边,罗群轻哄苏木,苏木抱着他,如孩童般无助崩溃大哭。
罗群快死了?,如果不是苏木,他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他是为?了?苏木,在?生命最后?一刻回光返照,所有人都清楚,他撑不了?多久。苏木从昏迷中醒来,却又要看着罗群逝去,她接受不了?。
房门?关上,其他人被李婶带去堂屋喝茶,张少昀和薛景言没走,守在?门?外。薛景言心想,真是造化弄人。
张少昀听着屋里?传出来的?哭声,暗自捏紧拳头?。他看过苏木哭,寨子被毁那天,那些?人一个个在?她怀中死去,苏木悲伤痛哭,即便如此她都不曾放任自己,那时的?她很快就收起哭声,冷眼直视他们所有人。
今日苏木靠在?罗群怀里?,再次当回那个无忧无虑的?苏小宝,也只有在?这些?人面?前,她才能无所顾忌哭出来。
第93章 第 93 章 “张少昀,放我走,你会……
雪停了。
出?门?那刻, 众人愕然发现?,下了快五天的雪忽然停了。这?几天,雪没完没了地下, 村里的老人都说, 几十年都未曾见过这?般大雪。
苏木跟在人群身后,堆雪没过小腿半截,她仰起头, 神?情木然,望着眼前无边黑暗。月色隐藏, 星落无痕,唯有人们手中灯笼将黑夜照明。
张少昀走在苏木身旁, 此时与她一同停下。
两个时辰前,屋子归于寂静许久,人们推开门?,看?到的是罗群依靠在苏木怀中, 永远闭上了眼睛。苏木不再哭, 听到村里的人要将罗群带走埋葬, 只?是轻轻点了下头, 没有拒绝,也没有抗拒。
村里的人都来了,送罗群最后一程。黑夜沉寂, 唯有碾压在雪堆上的脚步声, 众人不语,徐徐向前, 肃穆更添悲凉。
到了山脚处,苏木发现?周边已有几座坟堆,都是村里去世?的人。罗群叔叔十几年来独自守护这?些人, 如今葬在这?里,也算是有人陪伴。
“罗村长生前说过,死后一切从简,不守灵不哭丧,将他立即埋葬即可。”村里的老人跟苏木解释,满眼悲凉,“他是为我们而死。”
墓碑立起,苏木跪在墓前,声音沙哑,带着厚重鼻音。
“那请你们为了他,好好活着。”
夜深天寒,村里的人渐渐离开,最后只?剩三人。苏木跪累了,膝盖也疼得很,便靠着墓碑坐下,这?碑立得稳,也不怕会压倒。薛景言微抬眼,略略惊讶,没想苏木这?般随意。
张少昀担心苏木身体?受不住,好不容易遇到清风寨的人,被罗村长从昏迷中唤醒,却又亲眼见他死去,对她来说,无疑是个沉重打击。他半跪在苏木身前,轻声劝道:“苏木,你身体?还没好,这?里太冷,回去好不好?”
苏木将视线落在眼前的人脸上,她记忆停留在那个昏暗的刑房,对于昏过去后发生的事,并不清楚。但自己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村子,更不可能能从宫里死牢逃出?,其中种种,稍作联想便能推出?所有,是张少昀将她从牢里救出?,或许他身旁的这?个男人也有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