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原因,朕要让那些不服的人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一个怀有身孕的女子,也能改变一个时代,女子不弱,她们从未逊于男儿。这你亲口跟朕说的,我要你证明给他们看,这不是谬论,而是事实。”
我接过他递过来的令牌,上面刻着一条威风凛凛的金龙,将君王的权力具像化。
我从前对权力不屑一顾,但如今,我意识到手中的王权有多么的重要,改变一个时代的思想很困难,哪怕是以改革新政的方式出现在人们的生活中。反对的声音需要被死死压制,而此刻,权利就显得无比重要,没了权力,改革什么都不是。
最终,为了对得起死守防线的将士们,为了保证文朝朝廷不在此刻家国岌岌可危的时候分崩离析,也为了向这天下证明每个时代的女同胞都有撼动世界的能力,我还是答应接过这枚令牌。
它本身没多重,但拿在手上却像是有千斤般沉重。
沉重的不是令牌本身,而是历代君王滔天的权势,和新政成败的关键。
三月二十日。
重试放榜,适合朝廷各部门的女官将于明日正式上任,填补空缺。
在过去一个月里,我清楚地见识到这个时代王权的残酷,它硬生生将一个曾经天真无忧的青年变成一个杀伐果断的君王,段铭钦身为太子接过家国重任是理所当然的事,有所成长也是必然的,但是我没想到他会变成手染鲜血,人人畏惧的文朝皇帝。
无人再敢对他抱有轻蔑之心这无疑是好事,但是他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还为了推行改革顺利,拼命压制反对声音,杀了无数不服的大臣,短短一个月,上京贵族阶层彻底被他们的鲜血清洗了一遍,段铭钦稳坐明堂龙椅,文朝上下无人再敢质疑这位年轻的君王。
文朝内部从未如此……“团结一致”。
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至少在边疆战事如此紧张的情况下,文朝内部没有发生乱事,将士们可以毫无顾虑地奋勇杀敌,段铭钦做到了让他们放心把背后交给国家了,让他们知道,文朝永远是他们最坚实的后盾,这是段铭钦作为君王给他们的保证。
可是让百姓那么畏惧他,真是绝对的好事吗?
四月二十三日。
昨天下午,我的肚子开始隐隐作痛,十个月到了。
对古代的医学技术我心存疑虑,但是现在也不可能凭空变出一群现代医生和一堆现代仪器出来,所以只能咬咬牙,博一回。
这是我人生第一次赌,也是最危险一次,两条姓名就这样交给了稳婆,我们母女俩就这样在阎王殿门前徘徊不定,时不时被拉回来,时不时又回到下面门口。
古代没有麻药,身体从下面被撕裂的感觉一遍又一遍地痛击着我的神经系统,被单被我的手指反复抓皱,额头上的冷汗也从未干过,我全身就像是被冷汗浇灌一般,疼得发抖。
我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血,流了多少冷汗,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死是活,但在意识消散之前,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稳婆兴高采烈的恭贺声:“恭喜夫人,是个小姐!”
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今天傍晚,虽然没昨天那么疼了,但是身体还是有些隐隐作痛,身上也没什么力气,连撑着床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我真的不想再体验一次这种感受了,太疼了我的天,有那么一瞬间,我看见我太姥了。
跟阎王爷又一次握手之后,我非常幸运的活下来了,还收获一个女儿。
她真的好小一点啊,就这样静静地躺在襁褓之中,不哭也不闹,乖得不得了。看着这个刚刚出生的小生命,我突然觉得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也是值得的。
五月二日。
长达五个月的战争,在今日终于传来了捷报,我军大败罗西国与西南夷联军,敌方已派人前来上贡称臣,并且我军将在两日后班师回朝。听到这个消息,皇帝大喜,满城欢庆,下令即刻筹备庆功宴,刹那间,好像这几个月一直笼罩在上京的阴霾瞬间散去,云开雾散,曙光见晓。
百姓们很快就能见到他们的英雄,他们的家人,那些战死的英魂,也会随着军队被欢呼声簇拥着回家,阖家团圆。
而潇潇,我的女儿,也很快就能见到她的父亲了。
五月十八日。
下午,皇帝召我入宫参加宴席,刚开始我还感觉奇怪,难道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要摆家宴?
直到我落座之后,看着皇帝一脸兴奋激动加紧张的表情才隐隐约约才到了他摆家宴的意思。
这时一个小太监过来通报,说几位将军到了,皇帝眼睛都亮了,让人赶紧把他们请进来。
我看到皇帝这么激动,自己心里也有些紧张,五个月了,这五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发生了太多事情,改变了曾经天真快乐的太子,改变了曾经世态安稳的文朝,也改变了无数家庭的命运。
不过现在,文朝靠着她的军队,旗开得胜,现在,大家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地坐下来,喝一杯茶,静观这来之不易的安宁。
过了不知多久,他们终于踏进殿堂,我心心念念的那位大将军走在最前面,一进殿便不动声色地周围扫视,是在寻找我的身影吗?下一秒,他看见了坐在上座的我,眼底的不确定和紧张化成了温柔,就这样朝我笑着,无声胜似有声。
皇帝见着他们,那幅装出来的“皇帝架子”瞬间消失不见,眼睛都笑弯了,高兴得站起来让他们平身,走下去到他们面前问候这几个月的近况。那一刻,在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们面前,他不再是那个杀伐果决的皇帝,而是那个在树林中猎到一只兔子都能开怀大笑拿到我们面前炫耀的段铭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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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宴结束后,皇帝又和几个兄弟聊了一些“家常”(他好像机关枪一样说个不停),最后是看天色已经晚了,还有我坐在这等着,才极度不舍地放我们回家了。
刚上马车,在我尚且还有些局促的时候,宋青青就已经倾身靠在我肩上,双手环住我的腰,脑袋在我的脖颈间蹭来蹭去,诉说他这五个月在边疆打仗的事。(多半是在诉苦)
我姑且认为,这是在撒娇。
他说了一路,我也听了一路,他提到很多次沙场有多凶险,军营里的生活有多艰苦,比如大冬天下着大雪,他们的营地被敌军包围了,而他和一群战友作为埋伏队为了不被敌军发现,硬生生在雪地里僵了四个时辰,一动不动,任由寒风钻进衣襟,雪花飘进衣服里,受到体温影响而融化,又因身体貼着雪地,融化了的雪水再一次在皮肤上结成冰。
他说,就这样在雪地里趴着,皮肤被冰冻到麻木、坏死,却没有一个人吭声,专心地埋伏着,静待敌军不备之际,杀出一条血路。
那是他们在援军到来之前,人员最少,伤亡最多,最狼狈的时候。
但是他们熬过去了,熬到了援军和物资,也将敌军逼离文朝边境。
他们是靠什么坚持下来的,我想,是他们作为将士,心中怀揣着的信念。这种信念坚定到能让他们丧失正常人的恐惧,在战场上,他们是无畏生死,只想着:“为了家国,为了百姓,为了家人。”
是他们面孔背后的国家,给了他们自信,他们可以勇往直前,可以所向披靡。
宋青青说了很多,说了兄弟,说了环境,说了他们共同遭遇的苦难,但唯独没有单独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