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昭礼单手推着山地车,听严正港这么一问,就知道怎么回事。

烈日照在少年人漆黑的发丝上,周围人流涌动,自成一幅画。

不少学生都在跟他打招呼,说学长好,学长再见。

严昭礼笑着一一作答,等人群算的差不多,这才收起笑容,告诉严正港:“刘森骨折了四根手指,一条肋骨,左腿大面积损伤,以及肌肉撕裂、淤青不计其数。爸爸是想问他怎么会被弄成这样?”

他说的云淡风轻,好像不是陈述某种罪行,而是讨论今天阳光不错。

严正港心里咯噔一下,大气难喘:“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那个地方没有摄像头,也没有人证物证。”严昭礼笑着说,“刘森不敢有任何指控,有,也不是我做的,他告不到我头上来。”

“你这孩子”严正港仿佛被人猛捶天灵盖,话都说不下去。

他以为刘森爹妈无中生有,或者怨恨他起诉他们儿子故意伤害。哪想,那小子竟然真的是被自己儿子搞了一顿,甚至严昭礼装都没装,就这么坦然又光明。

子不教父之过。

严正港十分的痛心:“你弟弟被他欺负,现在你又去欺负他,这成什么了?我们是什么家庭,黑社会头子?谁想怎么样酒怎么样,这么蔑视法律道德?”

“爸爸,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是没法用法律判定的。”严昭礼淡淡笑着,“刘森那种人,他永远不知悔改。而这种情况又没有任何一条明确法律能够管束他的相关行为,如果什么都要考虑,我弟弟被他欺负的时候,谁又能替我弟弟考虑一下?要想惩治恶人,就要用比他更狠的手段,这样才能让他长记性。”

严正港对儿子的言论无法辩驳。

严昭礼的行为从某种方面来讲,也算惩恶扬善。但这种行为从任何一个原因去判定,却是另一种肉体伤害。

让严正港意想不到的是,做这件事的不是别人,是他那引以为傲的、从不惹事的大儿子,严昭礼。

这怎么可能呢?

他的严昭礼从小就懂事文质彬彬,他不会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啊。

父子俩在电话这头那头沉默,一种难以明说的感受,徘徊在心中。让二人完全无法沟通。

良久,严正港叹了口气:“儿子,人在做,天在看。你自认天衣无缝,也只能仅此一次,真不能继续下去了。”

“没有下次了爸爸。”严昭礼还是很懂事,“卓卓很多事都不说,我妈也从不问。您平时不在家,不能管我们两个,要是我这当哥哥的再不出手,他以后真要被人欺负怎么办呢?您知道卓卓的,他这个小孩,总是理亏到头还不肯说。”

一句话,堵得严正港再无言语。

确实,他这么些年没怎么在家,也没管过小哥俩。林雁虽然处处抓的很严,但那仅限学习,甚至连卓卓被人欺负这么长时间,她都一无所知。

昭礼上了高中课程紧,平时和弟弟的交流也仅限于饭桌上,要么就是放假。严卓立这小皮猴子从来不上心,自己也不长心,挨欺负了都不肯说,不知是他真的不在意,还是不敢,被刘森欺负怕了。

电话结束。头一次,严正港搓了搓裂,一股剧烈的挫败感升到空中。

他作为律师显然很称职,为民除害,为百姓伸冤。

但他作为父亲也好,丈夫也罢,实在是太不合格。以至于小儿子被人校园霸凌,大儿子斯文外表下藏了一颗狼兽之心,他竟都一无所知。

也不知,这人生究竟该算高功厚名

还是一无所成。

四十四

严正港站了几分钟,抬头看天。

46年以来所有的负面情绪聚成一团阴云,笼罩他头顶上空。

他这半辈子已经过去了。但除了事业有成,其余又有哪点拿得出手?

他做父亲失败,对婚姻不忠,甚至对自己的父母都未曾有过贴于膝下的孝顺,连老爷子和老太太都惯着他,总是说“正港太忙”“正港不回来也没什么,我们能照顾好自己。”

深深叹了口气,他心想原来当最拿手的事情停止不做,人生进度调成0.5倍速,这一辈子大起大落才能勉强看清。

人这一辈子啊,事业和家庭平衡好,真是太难了。

中午在外面找了家川菜馆。

用完餐,严正港怎么想怎么觉得不该让大儿子继续这么一个人生长。林雁固然在学习上操心,可对于俩孩子的品德与性格,她丁点都不在意,他做父亲的甚至想不明白,大儿子为何会变成这样?

家丑不可外扬,严正港对文家河也没说严昭礼的事。

回到社团,犹豫一番,才对文家河说:“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

他这么正经,文家河倒不习惯了:“港哥直说就好,你我之间不必客套。”

“昭礼马上高考。这些年我一直没管过他,学习生活都是他妈在做,说实话我现在挺不放心的。”严正港坐在床边,直挠眉头,“家河,人都是做了父亲才知道肩上的担子有多重。以前我太掉以轻心,现在要是再不赶紧弥补,恐怕这孩子真要往弯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文家河没听明白,“昭礼这孩子一直很乖,很懂事啊,港哥为什么这么说呢?”

严正港苦笑:“我自己生的儿子我都不了解,又能怎么跟你说?”

刘森被打成那样,他的儿子毫无怜悯之心,甚至认为自己做的是对的,还觉得没有监控和人证物证,实在天衣无缝。

严正港没敢告诉文家河起因经过,他自己心里都犯怵。

这孩子才多大就有这样的想法?如果抛去父子情面来讲,一个人能把犯罪实施的如此不留瑕疵,但凡他手重一点,恐怕刘森就死无全尸了,而且毫无对账。

这让严正港怎么能不担、不恐慌?

分明照这么发展下去,他的儿子毕业后就会变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反社会分子,一个暴徒,一个阴暗的疯子,蔑视法律法规和人文道德,去做一切他所认为的“善良”之行。

严正港实在认不了这事实:“就当帮港哥一个忙吧。这一个月你多费心,帮我带卓卓,等昭礼高考结束,到时候一切都好说。”

“我明白了。”文家河脑子转的慢,尽管如此,他还是猜到应该和刚才那通电话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