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了,已经咽气了。”她轻叹一声,又尝试拨动女人怀中那个约摸七八岁的女童。在死者极其僵硬的肌肉状态下,尝试了好几次,都未能把那孩子从母亲臂弯里拔出来。
“妈妈?”被惊醒的女童轻颤一下,扭过头怔怔地凝视着爱勒贝拉。怪异的面具显然让她受到了惊吓,还不等她哭出声来,后者已经伸出戴着白手套的纤纤素手,抚上她滚烫的前额。
“你们是从摩拉维亚来的?”女孩熟悉的口音引起了她的注意,她一面输入灵力,一面用温柔无比的摩拉维亚语低哄道:“别怕,你安全了。”
随着高烧的褪去,女童混沌的目光也逐渐恢复清明。爱勒贝拉抽回胳膊,对死去的女人小声说:“我会好好照顾她,你放心去吧。”
霎时,一滴清泪划过那张因风餐露宿和病魔侵袭而面目全非的素净脸庞。尸体紧紧圈住女儿的胳膊蓦地松开,身后一名骑士快步上前,正要将恢复神志的孩子从爱勒贝拉身旁抱走,却被她抬手制止了。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跑到几百英里之外的拜占廷境内?”她温柔地替尚且懵懂的女童整理着凌乱的头发,直到她终于卸下心房,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
“我叫朱迪,我生活的村镇,已经快要死光了。一路上好多人在往这里跑,半途中又不停有人倒下死掉。姐姐,这是哪儿?”
爱勒贝拉浑身一凛,如坠冰窟般觳觫起来。
摩拉维亚的疫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吗?想来也是,光靠索洛斯和卡迪夫家族的力量,能保住首都就不错了。其他小领地能否幸存,完全是各凭天运。也许是怕她逃亡途中平添烦恼,他们谁也没有向她透露过摩拉维亚的现状。
“把尸体用烧碱掩埋。这孩子带回去吧,先全身消毒,再交给府里侍女们照顾。”爱勒贝拉拍了拍膝上尘土,将哭得昏死过去的孩子交给了候在一旁的骑士。
直到沐浴更衣完毕,她始终沉默着。走出浴室的那一秒,房间内四溢的清香令她精神一震。
梳妆台上摆着一瓶巨大的白色鲜花,每支花箭顶端都结着好几朵,形似百合却更加绚烂荼靡。
好漂亮,以前在艾依拉宫从未见过的……
“喜欢吗?”康纳琉斯灼热的体温自脊背传来,还不及转身,已被他揽入怀中。“这是阿弗雷,今天刚从大公岭送来。每次看到这花,我都会想起你,所以让园丁在城堡里种了一大片。”
纯白剔透,却又浓艳张扬。看似娇嫩的外表下,掩盖着韧若蒲草的顽强生命力。
“谢谢你。”爱勒贝拉仰起脸儿,冲他甜甜一笑,心中却揣摩着该如何开口。如今这种情势下,让她丢下母国的百姓,苟且偷生,这不是她的个性。
男人刚刚迫不及待地吻上那思念了整天的柔软樱唇,一阵低沉而悠远的轰鸣扯破了死寂的夜幕,惊起成群结队的乌鸦向天边浓重的雾霭张皇逃窜。
这是神殿的丧钟。
二人都不约而同地定住了,四目相对间,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房中宁静甜蜜的空气。
“大公!大公!”戴尔伯特似乎等不及他应门,声线中透出显而易见的焦灼。“陛下薨逝了,皇太子宫里刚刚来人,催您即刻前去神殿守灵!”
0159 最后的晚餐
根据拜占廷皇室惯例,先帝驾崩时,所有直系皇室成员须在神殿守灵七日,直至棺椁正式下葬为止。
这七天,是最容易出乱子的紧要关头。康纳琉斯手无寸铁,行动受限,如若皇太子趁机对黑甲骑士团和奥斯曼领地出手,群龙无首状态下的军队和城堡,很有可能会被迫沦陷。
当然,这一切建立在康纳琉斯毫无准备的前提下。如今的奥斯曼亲军早已暗中解除了魂契。这么多天紧锣密鼓的演练,就为了迎接这一刻的到来。
康纳琉斯走后第二日傍晚,爱勒贝拉照例风尘仆仆地从疫区赶回城堡。晚餐前,侍女们把收拾停当的朱迪领到她的房间。洗干净一张布满泥污的小脸,这孩子清秀乖巧的模样还真是惹人怜爱。
“来。”爱勒贝拉亲切温和的笑靥令原本还怯生生的孩童霎时放松下来,她伸出干瘦却绵软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捏住了朝她伸来的雪白纤指。
“你先在这儿住一阵子,等摩拉维亚的疫情稳定下来,再跟我一起回去,好吗?”爱勒贝拉轻抚着女孩亚麻色鬈曲的发辫,这刚刚失去了母亲的孩子,很难不让她联想起自己的女儿。但她何时才能回去?说完这话,心下又难免觉得空虚。
“多谢大公妃殿下!”眼眶含泪的朱迪张口结舌憋了好半天,才笨拙地牵起裙角,说出了侍女们教给她的答谢辞。这是她有生以来学会的第一句官话。
“殿下,能借一步说话吗?”匆匆赶来的戴尔伯特,欲言又止地站在门外,向爱勒贝拉示意道。
他遇事向来沉着冷静,先帝薨逝以来,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忐忑。康纳琉斯临走前,曾叮嘱他凡有突发状况,一律向大公妃禀报,难道是……
爱勒贝拉当下屏退侍女,将他迎进屋内。
“昨夜从大皇宫出发的圣殿骑士团去向已经查明。他们的目标正是身处奥斯曼大公岭的神之子,预计明日鸡鸣前便会抵达。领地守备军无权阻挠神职人员入境搜查,眼下时间紧迫,您看……”
“急件送到了吗?”爱勒贝拉站起身来,原本慵懒的姿态也不自觉进入防御状态。
如果是皇太子亲军攻打奥斯曼领地,他们大可以放手迎战。但如若教廷手握确凿证据,以缉捕十字会逆党的名义搜查领地,他们还真就毫无办法。
看来艾德蒙特终于要对拜伦出手了。一旦他在大公岭被捕,康纳琉斯窝藏神殿通缉犯的罪名也一并坐实。如今正是皇权交迭的紧要关头,艾德蒙特这么做的目的不言自明。
“理论上一个时辰之前已经抵达拜伦阁下手中,但他似乎……毫无反应。”戴尔伯特擦了擦额角渗出的细汗。如若拜伦接到密函即刻易容出境避难,他倒也不必兴师动众来禀告大公妃了。
拜伦这到底是闹的哪一出?这种危急时刻,可不是使性子的时候。爱勒贝拉毫不犹豫地再次束起满头秀发,对满面愁容的戴尔伯特安抚道:“没事,我现在去一趟领地,亲自把他送走。”
此时的奥斯曼大公岭,十字会信徒们刚刚结束一天的疗愈与布施,正在神殿中整齐地盘腿环坐,将那名佩戴着黑曜石耳坠的美貌少年围在中央。
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晚间例行祝祷,大家一边享用简单的餐食,一边小声交谈着一天的工作领悟。拜伦微笑着环视四周,极具隐蔽性的银色瞳孔,曾有几次停留在一个长着红棕色卷发和鹰钩鼻梁的男人脸上。
阿克西姆迟一步抵达神殿,一言不发地坐在拜伦身侧。从刚才起,他便敏感地察觉到今天的气氛有些异样,但具体哪里不同,又说不上来。
见他坐定,少年终于抬起右臂,坐席间霎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凝声,等待着神之子赐下箴言。
“近来大家实在辛苦,还一直未来得及向你们道谢。今日过后,我们可能要暂别些时日了。”拜伦再平静不过的语气,却在一众信徒中激起轩然大波,还未等他们七嘴八舌地开口询问,在那双清冷眼眸的凝视下,大家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人向教廷泄漏了我的行踪。不过无妨,你们把胸前的十字徽章摘下来,销毁抑或藏匿,悉听尊便。从现在开始,你们从未见过一个叫做拜伦的男人,更不曾参与过他组织的任何集会。”
0160 置之死地而后生(微h)
“大人!这是何意?您要抛弃我们了吗?”话音刚落,坐在最前排的黑发青年即刻变换成跪姿,几步便爬到拜伦膝边,目眦欲裂地宣称道:“我绝不可能丢弃徽章,也不会为了一己安危否认您!”
拜伦微微抬起细长的眉梢,目光中的神性与慈悲令他瑟缩了。“亚当,天亮之前,你会做到的。”
还不等那名唤做亚当的青年出声回应,拜伦蓦地站起身来,声如洪钟的宣告为今晚的祝祷画下戛然而止的句点。“去吧,离开这儿,到受难的民众中去,那才是你们的使命。”
随着诸信徒一步三回头地纷纷离场,整座大殿又恢复了空灵的沉寂。阿克西姆欲言又止地观察着拜伦的表情,不料对方却先开口了:“可以请你先去幕后稍等片刻吗?她就要来了。”
她?他满腹狐疑地怔了一秒,神殿中央凭空泛起的幽蓝水光,和那再熟悉不过的甜香气味,瞬间令他如过电般浑身战栗,大脑空白。
刚在神坛后方的帷幕中站稳,爱勒贝拉笼在淡紫色光晕中的纯白身影已经从魔法阵中挣脱,环顾一圈后,便目不斜视地朝台前的拜伦大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