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清扬在一个月前就去了崇州。

崇州军营里似乎因为一些小纷争引起了兵变，所以梅清扬要去处理。

宿若留在宫里，没想到又遇到了雷雨交加的时节。

宗祠之中，案上的长明烛不熄，宿若跪坐在那儿，觉得自己其实很久没有跟父皇母后说过话了。

自从被灭国后，他有好几年的时间，甚至连拜一拜父皇母后的机会都没有。

如今终于有机会，能够和先帝先后说说话了。

宿若望着自己父皇母后的牌位，安静了很久，开口道：“父皇，母后，儿子来看你们了。”

殿中静悄悄的，殿外是风雨声大作。

宿若觉得，应该把他从十七岁到如今二十二岁这五年间的事情，都跟父皇母后说一说。

于是他开口：“父皇母后，我活了两辈子……上辈子，在你们走后，我遭到奸人迫害，曾经我最亲近的竹马背叛我，我痛恨至极却不能手刃，最后在摘星阁一跃而下……我死了以后，遇到一个……系统，他说他叫小明，他要助我复仇，帮我重生。我始终怀恨在心，便答应了。于是，便有了我如今的这一世。”

微微一顿，“这一世，我遇到了另外一个人，他叫梅清扬。”

宿若说这话的时候，望着那微微摇曳的长明烛，感觉火光的每一次摇曳，似乎都是他的父皇母后在应答他。

宿若的声音很轻，“他本名方启月，不知道你们认不认得他，也许不认得，但他是方家人。我遇见梅清扬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暴雨如注的日子，我从冷宫里逃出来，宫里的内侍要抓我，喂我吃药，那种药能让我忘了很多东西，包括仇恨，我不想忘，我要复仇，所以我逃了出来。之后，在宫街拐角的地方，我便遇见了梅清扬。”

宿若一边说，也一边忍不住回想起那时的场景来，“梅清扬一开始……对我其实不算好，可我明白他，因为他同我一样，是个背负了深仇大恨的人，他有不少秘密，他本来也不会相信任何人，但他还是将我带回了他的梅府，收留了我。”顿了顿，又想起那年雨水很多的夏季，“起初，我很讨厌他，因为他总是伤害我，但我最初也只是想利用他为我复仇，却不知是什么时候起，动了真心……”

是那一年夏夜里别有心机的旖旎情思，是某一天早上醒来发现桌案上放着梅花糕，是那一次去幽州在驿馆客栈里，第一次有人跟宿若说，往后的路还长。

宿若是一个很顽强，但又很脆弱的人。

他轻声对着牌位道：“在复仇路上，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是孤身一人的，有时候，我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求生还是求死。只要心中大仇未报，我便绝不会死去，可……我又在时时刻刻都渴望着死去。直到，好像有那么一天开始，我想活，因为有一个人想要我活。”

是自刎那次吗？宿若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他当时第一次对梅清扬抱有希望，希望却又被狠狠磨灭，最后在梅清扬面前自刎。

宿若没有跟他的父皇母后说自刎这件事情，他只是道：“有人想要我好好活着，还说……他可以用自己的死，换我大仇得报。也许是从那个时候，我就彻底爱上他了。此后的一路上，我与他都始终交心，彼此扶持……”

关于很多宿若自己受伤的事情，宿若都没有再讲了。

他想跟他的父皇母后讲一讲梅清扬。

“梅清扬这个人……”宿若跪坐在牌位前，垂下眼来，漂亮的桃花眼轻轻弯了弯，似乎笑了一下，“能文能武，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我都不知道我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能嫁给他。我很喜欢他，父皇母后，作为臣子，他永远忠于我，作为夫君，他永远爱着我。我一个人在这个世上，他总是陪着我，让我将所有好的、不好的事情，都讲给他听，他比我年长七岁，也比我成熟许多，我知道这七年我距离我很难赶上他，但在往后的日子里，我也想多一点……像他对我那样，对他。”

讲了很多很多，到最后，宿若不知道该讲什么了，于是抬起眼来。

他望着牌位上自己父皇母后的封号与名字，安静了很久，道：“如果有机会，希望很多很多年以后，我与梅清扬的牌位也能如父皇母后这般，永远并排在一起，这样我们来世也能生生世世不分开了。”微微一顿，宿若小声道，“近来也常有大臣同我提起继承人一事，我和梅清扬都想好了，在宿家旁支里挑一个年纪合适的孩子……”

殿外雨快停了，太阳出来了。

宿若还没说完，便听得殿外有人轻声报：“殿下！梅大人回来啦！”

这完全是意外的。

宿若以为梅清扬至少还要两个月才能回来。

他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对着牌位再拜了拜，道：“父皇母后，儿子改日再来看你们。”

说完，宿若便起身，往殿外跑去了。

雨还没有完全停，带着点细细的雨丝，但阳光已经很灿烂了，金色的光芒散落在半空中，不断跃动着。

宿若奔向了宫门。

身后内侍急急忙忙，生怕宿若跌了。

快到宫门的时候，宿若已经看见了梅清扬。

梅清扬刚刚翻身下马，身上披风尚未来得及解开。

宿若向梅清扬跑了过去。

蒙蒙细雨中，宿若扑进梅清扬的怀里，抬起脸露出笑容来。

梅清扬垂眼望着宿若，低下头来，轻轻吻上宿若的眉心。

“殿下，奴才回来了。”

【后记】

史书有载，大历庆懿皇帝宿若，与当朝将军梅清扬恩爱有加。

两人膝下有一子，此子为宿家旁支血脉，自婴孩时期便由二人抚育，年少时深得二人亲传，饱读诗书，又精通武艺，天赋极高。

此子名唤宿心。

心，是永结同心、心心相印的心。

是地老天荒、海枯石烂，永生永世不变的真心。

【正文完结】

番外一·前尘往事

推开冷宫的门，无数灰尘扑簌簌落下来。

冷宫里，结满了蛛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