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忘了很多小时候的事,自记事起,她最熟悉的是?饿肚子的感觉,那种?刻在骨子里的饥饿感伴随着她直到五岁。
那年北狄大举进?犯河州,所过之处尸横遍野,饿殍遍地。村里的人都死了,只剩下她和隔壁的阿姐。两个小丫头抱在一起,躲在地窖里瑟缩成一团。可阿姐也受了伤,开始昏迷,她不?敢哭泣,只能?紧握住她滚烫的手?。天?晓得,当时她有多恐惧绝望。
直到有人撬开了地窖的门,一道英气飒爽的身影把两个小丫头亲自抱了出来。身披铠甲的女帅把她和阿姐转手?递给?了身后的副帅,宝枝被副帅抱起来前,清楚地听见远走的女帅叹气,她说“我的孩儿?也是?这般大。”
直到进?了英国公府,她才知道,那位救她的女帅是?长公主,带她回府的副帅是?英国公卫濛。那年她五岁,阿姐七岁。
她对回府的记忆已经模糊,没想过只记得那是?第一次见到卫姝瑶,她跟在卫鸣后面,露出小小的脑袋,裹得严严实实的,一边咳嗽一边朝她露出甜甜的笑容。
她路过卫姝瑶的时候,那个比她还小不?少的小团子从卫鸣身后钻出来,迈着细碎的步子,追上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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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看她年纪最小,又见她哭泣得眼眸发肿,那奶声奶气的小姑娘摸出一块糖来,小心拉过她的手?。
“给?你,吃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个曾经给?她伸手?递糖的娇贵小姐,如今却?哭得像个泪人儿?,也不?知是?什么事惹得她如此伤心。
……
卫姝瑶等到谢明翊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她仓促爬起来,一眼就看见他?坐在藏书阁案桌前,正慢吞吞剥着葡萄在吃。
卫姝瑶咬了下唇,又打量了他?一眼,忽然觉得诧异。
自她认识谢明翊以来,便?知道他?不?爱吃甜口,喜欢偏酸的口味。
她走到谢明翊身前,问:“殿下这是?改了性子,转而偏好甜味了?”
谢明翊瞥她一眼,朝口中又扔进?枚葡萄,“是?啊,幼时没尝过这个,突然想起来了。”
卫姝瑶更为奇怪了。
若说他?七岁后流落在外食不?果?腹尚且情有可原,七岁前他?也应是?王爷之子,怎会葡萄都不?曾尝过?
她没有问为什么,也没好奇地再去看他?。
她只是?默默走到黑玉案前,从盘子里取了一颗葡萄,小心地剥开,再把葡萄肉放在盘中另一边。
谢明翊尝着清甜的葡萄肉,掀起眼帘,望了她一眼。
“其实也不?是?没尝过。”他?突然说。
卫姝瑶把手?里又剥好了的一枚葡萄搁进?盘子里,抬起眸子。
“混了泥土,味道很是?古怪。”谢明翊慢条斯理地说。
他?面容神色莫测,像是?在回忆什么,又像什么也没想。
他?本来想说,母亲也曾给?他?亲手?剥了一盘葡萄,被他?生?气地摔翻了。
可是?他?看着母亲怔愣的神色, 看着她从不?弯折的腰就那样俯身下去,将泥里的葡萄一粒一粒捡起来,他?又蹬蹬蹬地跑过去,气呼呼地从她手?里抢走全部吞了。
啧,说出来怪没面子的。
于是?谢明翊闭了嘴,转而问卫姝瑶:“要尝尝吗?”
卫姝瑶摇摇头,她轻声问:“殿下深夜过来,是?有事吗?”
谢明翊指腹捻着葡萄转了圈儿?,问:“你今日去见婉贵人了?”
卫姝瑶自知不?可能?瞒过他?,便?轻轻地点头,然后又转过头去,似是?不?知如何面对他?。
“孤已经送陆太傅回去,恰如你所说,他?对此事确实感激,更答应了出任宰辅。”
卫姝瑶垂着眼,小声道:“恭贺殿下。”
见她仍是?心不?在焉恍惚的样子,谢明翊吞了最后一颗葡萄,忽然慢悠悠道:“孤细细思忖,不?能?带你南下。”
卫姝瑶怔愣住,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开口,却?又因心里那破土而出的小苗搅动得思绪混乱,不?愿再多求他?两句。甚至,连先前想了很多的“筹码”也不?愿开口了。
她好像……一时不?知该如何相?处。
谢明翊见她不?吭声,一改往日常态,便?站起来,说:“孤有一样东西交于你,跟我过去拿罢。”
卫姝瑶迟疑了许久,才挪动了步子。
她跟在谢明翊身后,不?急不?慢地走着,直到走到寝殿门前。
谢明翊忽地停了脚步,转身朝她望过来。
卫姝瑶莫名感到那高耸的殿门如幕布般向她垂过来,她一时僵在那里。
直到谢明翊朝她勾了勾手?指,“愣着作甚?”
卫姝瑶才茫然地站起身,迈着僵硬的步子向他?走去。
分明是?短短几步路,她却?觉得回到了幼年蹒跚学步的时候,充满着茫然无助,顿生?一种?渴望,渴望有人拉住她的手?,不?让她朝前走。
但她还是?走了过去。
谢明翊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话,卫姝瑶恍然未知。她只是?觉得头晕目眩。
卫姝瑶抬眼看去,谢明翊站在门前,他?高大的身影在雕花厚重的大门前显得如此夺目。
雨后微凉的空气袭来,夜色已临。东宫四处廊下都燃着柔和的灯笼,将一切映照得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