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意下如何?”
群臣的目光都落在谢明翊身上。
谢明翊睨了众人一眼,唇边勾起一抹笑意。他眼前闪过卫姝瑶脖颈上的血痕,耳畔恍惚响起少年时听到的哀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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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臣细想,此前宁王折损众多,如今不过强弩之末,应当?不足为患。”他敛了神色,垂眸道?:“可北境三州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若被北狄拿下,再?谈收复只怕是艰难万分。”
陆淞垂着脑袋,悄悄与周淳对望一眼,互相?松了口?气。
皇帝沉吟片刻,却说:“朝野动荡,何来国力护佑黎民百姓?依朕看,还是应当?先全力追捕宁王,将其斩草除根。”
主张攘外的群臣们因这一句话,面色齐齐僵硬了。
殿内鸦雀无声。
周淳率先迈出一步,磕头劝道?:“圣上,狼烟不灭,百姓如何安居乐业?北狄嗜杀,所过之处斩截无孑遗,尸骸相?撑拒。一旦他们跨过祁兰河,直取京城,大魏百年基业可就完了呀!”
皇帝面沉如水,正要发怒,谢明翊开口?打断了周淳的话,“父皇英明,是儿臣思忖不周,确应先捉拿宁王,以绝后患。”
他朝皇帝拱手,高声又重复了一遍,“父皇英明!”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
下一瞬,陆淞随声附和,“圣上英明!”
众人纷纷拱手,随太子附和,“圣上英明!”
……
谢明翊从乾元殿里?出来,站在长长的玉阶前,凭栏迎着风,眺望宫城之外的苍穹。
这时,听得身后传来脚步声。
他转头,看见陆淞朝他行了个礼,走近过来,笑道?:“殿下前两日追捕宁王劳累奔波,怎还不回宫歇息?”
谢明翊打量了他一眼。
陆淞年过四十,本是涪州人。他原是前宰相?沈晏清的门生,早年跟随沈晏清,虽出身低微,却因才思敏捷颇得沈晏清赏识,连番提拔,遂阖家升迁至京城。沈晏清死?后,门下学?生大多遭了牵连,陆淞却因早先时候力保皇帝登基,得以逃过一劫。
他尤为擅长合纵连横,在皇帝登基之初,数次助皇帝安抚平衡士族门阀,逐渐得以皇帝重用。但不过几年,陆淞却自请告老还乡,不愿再?涉宦海沉浮,只是皇帝并不应允,许了他闲差后,他索性常年称病闭门不出。
若非此次徐瞻出事,谢明翊亲自登门请他出来主持大局,他也不想出山。
谢明翊淡淡道?:“孤在此等候先生。”
陆淞怔了怔,垂眸道?:“但凭殿下吩咐。”
“孤将离京,亲自去捉拿宁王,朝中事务,望先生主持一二?。”谢明翊面容温和,微微一笑。
陆淞面色震惊,抬起眼来,似是难以置信。
谢明翊悠悠开口?,“不日,孤便会谏言先生出任宰辅,还请先生不要推拒。”
话落,人径自转身走了,竟是不给陆淞婉拒的机会。
陆淞愣了好一会儿,急忙追上前去,喊道?:“殿下,且慢。”
谢明翊脚步一顿,回首瞥他一眼。
“殿下当?真?不再?劝劝圣上?”
陆淞面色凝重,叹声道?:“河州已?经沦陷,北狄借此士气高涨之时调军逼进,妄图攻破雍州,一举拿下北境三州。雍州一战,着实兹事体大,可这等要紧时刻,圣上非但不增援追饷,反倒花费大力气去捉拿宁王,是否有些……”
陆淞欲言又止,斑白的须发抖了两下,终究没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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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否有些, 本末倒置?”谢明翊唇角微扬,替他补上了后面的话。
陆淞忙垂下眼去,道:“老夫乃无心之言, 非是妄议圣上决断。”
谢明翊挥了挥手?, 笑道:“先生于孤而言, 是恩师,亦是长辈,不必如此多?礼。”
陆淞没反应过来, 犹自思忖何时教导过他,却听得谢明翊又开了口。
“沈将军虽瞎了一只眼睛, 但?放眼大魏,武将无人能出?其右,守住雍州于他而言并不是难事。先生不必忧心。”
思及这位赫赫有名?的武将, 陆淞略微沉吟,颔首道:“沈大将军用兵如有神助, 比起老?英国公卫淳也不遑多?让,抵御北狄铁骑南下自然不在话下。但?河州地势复杂,如何收复河州击退北狄才是难题。”
谢明翊眼前便?浮现?起少女站立桌前,在柔和?烛光下一笔一划认真勾勒图纸的模样。
他道:“此事孤已?尽周全,自有妙计,且先守住雍州, 再谈收复。”
陆淞微微一怔,望着谢明翊,见他神色平缓, 笑道:“也好, 凡事不宜操之过急,如今北狄有沈大将军坐镇, 殿下也可安心南下追捕宁王。”
陆淞知道他素来是个有主意?的,也不便?多?加打听,只是谈及北狄和?宁王,颇有些往事如烟之感,不免生出?几分?慨然。
“昔年?河州崀山一役,宁王尚过志学之年?,随同长公主奔赴前线,当真是飒沓流星鲜衣怒马。只可惜后来却走了歪路,令人唏嘘。”
本是面无波澜的谢明翊,忽然抬了抬眼。
那种钝刀扎进心窝里绞切的闷痛袭来,从心底蔓延,透进四肢百骸,在他体内反复碾压每一寸经络,久久未平。
“当年?崀山之战,北狄王战死后,他们?一蹶不振多?年?,前些年?疲于内斗,直至去年?他的三子杀兄弑亲,登上王位,才算平息了动荡。这位新上任的北狄王,置国内纷杂事务不管,却先调兵遣将攻打大魏,不知该说他是莽撞还是高瞻远瞩。”
那厢,陆淞还在叹息,谢明翊指尖收拢,用力攥了下掌心,突然低咳了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