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书院,他在街上走着的时候就看到街边上有要饭的乞丐,老的老,小的小,有个小的在几个里最惨,看着面黄肌瘦的,眼眶上和额头上还有被人打的淤青,走起路来还一瘸一拐,真是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连沈望秋这种铁石心肠的都不由动了恻隐之心,从怀里掏出了一角银子放到小儿手里端着的磕了一角的碗里。那小童一看碗里的银角子,感谢的话张口就来,“大爷好,大爷善,可怜俺这个穷光蛋。”

话一出口,落到沈望秋耳里,他立时就愣住了,这声音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呢,那小童也正抬眼谢过恩人呢,见是沈望秋眼神也变了变,面色古怪了不少。沈望秋伺候贵人这些年,学的最多的就是细致入微。

他心里更加惊疑了,见他身量也与那人相仿,不由诈道,“于行?”

那小童表情终于皲裂了,扭捏道“叔~让你瞧出来了~”唉,还是他学艺不精。刚刚也是他大意了,没用假音感谢,一时不察露了破绽,让人瞧了真章。

沈望秋本来也没确定是太孙,鬼使神差的他就诈了一下对方,没想到~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真的是太孙。

他以为太孙昨日的扮相已经突破他底线了,他还没消化完呢,没想到底线下面还有底洞,深不见底的洞~

今儿见太孙拿着个破碗的要饭小乞样,可是破了他的大防了,他的头像被人从后面猛得敲了一棍子一样,一瞬间头晕乎乎的,跟踩着云朵上一样,身形踉跄了一下,被于行一扶,“叔~您没事吧?”

沈望秋低头看着太孙的小黑爪,不扶还好,一扶感觉自己更晕了~

摊牌 他站稳了,让自己努力保……

他站稳了, 让自己努力保持平静,左顾右盼也没看到什么可疑的人,拧眉道, “我没事!倒是你有事吧, 莫不是被人绑来的?”

“那倒没有~”于行面上满是坦诚,不似骗人。

“那你作甚打扮成这副鬼样子?”沈望秋望着这样的太孙痛心疾首的说道。

大魏太孙去要饭?简直闻所未闻。如此顽劣,这不是自己上赶着将把柄送到人家手里去嘛,若是让有心人知道了,皇后岂不是前功尽弃了?明枪暗箭躲都躲不了,还把头伸过去, 让人家砍?

“我这是体验生活。”他随便扯了一个理由,不过这也不是骗人, 他确实在体验生活, 体验不同人的生活,才能扮的惟妙惟肖。

这还是随着跟着老圭学本事, 时日渐长, 他自觉自己易容本事已经非常了得,但每到他求表扬的时候,老圭只做摇头状, 说火候还不到。

他自然不服气, 觉得老圭就爱打击人。老圭似看出他心中所想, 就说这扮有扮相,你觉得自己没有破绽不重要, 得让别人来评判才最准确。怎么评判, 这个也简单,真正扮一回就知道自己哪里不足了。

这有何难,他就真的装扮上了, 还觉得自己扮的天衣无缝。

可没想到,真让老圭说中了,第一回扮就让真乞丐识破了,把他从乞丐堆儿里轰了出来,说他是哪家的小孩~来这瞎凑什么热闹。

他还不服呢,跟人家理论,道是哪里不像?人家直说他身上太白净了,还现场教学般低头将手往怀里一搓,就揉搓下来个小泥球来。直把于行看得干呕。反观于行,他白白嫩嫩的,一看就没经历风吹日晒的,哪里会是行乞的人。

直到这时于行这才觉得老圭说的话有道理。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便知。很显然溜了一圈,他发现他就是那头骡子。

有了这次经历,他终于像一株成熟的麦穗一样,低垂下脑袋,学着低调谦逊,老老实实、踏踏实实的跟在老圭身后学本事。

有了那次经历,后头再没被人认出来。

可这回又扮回小乞的时候大意了,他吊着嗓子说话实在难受,寻思这会在这里肯定不会碰到熟人,他就用自己的真嗓门喊了一句,可巧,就是这一句让他爹的朋友听到了,真是人倒霉的时候,喝口凉水都塞牙~

他仰着头看向沈望秋,眼神中带着无线期盼,“叔~咱俩打个商量,这事儿能别让我爹知道吗?”可能也知道这个扮相登不上大雅之堂,心里还是怕他爹知道。说话的时候许是痒痒,还下意识的抬起一只脚搓着另一只脚的脚面子。

一听他叫叔,沈望秋的心里就直打突突。他可受不起太孙这声叔,没得折了他的寿。

他低头看太孙的时候,顺着他的目光正好看到他脚上的小动作。那脚上穿的草鞋,鞋头已经顶破了,露出里面的大脚趾头子,看着脚趾中间还夹着一层灰。

看到这里,他以手覆面,真的是不忍直视,恨不能自戳双目。若不是太孙那一嗓子,打死他不会相信眼前这个脏小孩是太孙。估计就是此时岳知语在眼前也认不出他的宝贝儿子。若是让于行注意到对方打量的那么仔细,一定会自鸣得意,看看~他细节上做的多到位~

沈望秋愁啊~愁回去可怎么跟皇后娘娘交代呀。皇后娘娘还等着他的好消息呢!若是让皇后娘娘知道她孙子的所作所为,估计也要气得背过气去。

想到这里,他忍住爆发的冲动,颤巍巍的接过太孙手里被磕破一角的碗,那碗打一眼看被盘的黑的发亮,他立刻收回眼神,不能好生端详,若是细细端详,得膈应的晚上吃不下饭。拿下太孙的‘武器’,他才好言好语的劝道,“你别叫我叔,你只要别再扮成这副样子,我叫你叔!!!”

小家伙听后,眼珠子一转,从善如流的接话道,“好吧,侄儿,只要你别跟我爹说,我就不扮小乞了。”

最后好说歹说,才将这位小祖宗哄着换回自己的衣裳,跟着他家去了。

今日出门没看黄历,诸事不宜,尤其不宜出门,所以半路就打道回府了,没能去岳麓书院看看,他只能改天再找机会去了。

刚刚那位小祖宗既然已经跟他保证了不会再扮小乞,他也得遵守诺言不是,所以他只得忍下了向岳知语控诉的冲动。不过这事儿对他冲击实在是大。太孙一日不去学堂,他一日心里就不安生。总觉着这孩子无法无天,九层妖塔都镇不住那种。

守着岳知语时,太孙的事儿都挂到嘴边了,这时候下人突然进来报家里有客人造访,这一打断,他也没了倾诉的冲动。他相信岳知语的人品,但是还得再观察观察岳知语这个人的嘴巴牢靠不牢靠。这事儿是捅破天的大事,容不得他出丁点儿纰漏。

就这样一耽搁,这事就过去了。

转眼就到了几日之后,他悄悄来到了济阳县城的天香阁。这是皇后在知道于行身世后培养的一处暗桩。自来青楼是当地达官贵人经常光顾的地方,也是三教九流云集的地方,消息最是灵通,又隐蔽性强。最适合为上位者搜集信息。

沈望秋这次来也是奉皇后之命去接触一下自己人。来之前沈望秋已经想好了说辞。也终于跟自己人接上了线。

可还没等他说两句,帘子那边声音就透了过来,“美人姐姐,这是你要的冰镇甜汤。”

他一听,透过帘子看过去,只见一个七八岁穿着短打的小童已然从背篓里拿出甜饮子双手奉到那打扮妖艳的女子手中。

那女子见小童虽然穿着打扮一般,但生的玉雪可爱,十分讨喜。更是因为美人姐姐这个称呼叫到了她的心坎上了,她随即使了一个眼色,旁边的小丫鬟立刻将铜子递到小童手中。“多余的钱赏你了~”那妖艳的女子慵懒而随意的说道。

拿到钱的小童喜得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多谢美人姐姐,人美心善的人老的慢,您以后肯定一直貌美如花~”

他这一番捧人的话,就是常年听惯了那些男人奉承话的女人也觉得耳目一新,朴实又真诚,真是说到她心坎上去了~

直惹得那女子拿手帕捂着嘴笑道,“瞧这嘴皮子利索的~以后啊,要骗多少女孩儿的芳心哟~”

沈望秋在帘子后头看得脸色铁青,真是哪儿都有他。

于行可不知道他此刻已经被盯上了,刚走出天香阁没几步,前面就被一个人影拦住了去路。他抬眼一看~面上就僵住了。真是冤家路窄,怎么在这儿碰上这位管得很宽的爹的老友了。

沈望秋也不管对方跟大白天见了鬼一样看着自己,自顾自的说道,“前几日你跟我说不当小乞了,我以为你痛改前非了,没想到这是有了新营生:来给青楼楚馆的美人送甜饮子?你可真会想啊!还干了什么我不知道的营生都从实说来。”

“也没别的营生了,剩下的左不过是偶尔扮过书童、当个卖货小郎,假装别家为主人办事的小厮、干过跑腿,呶~这次就是干的跑腿营生。”

“你觉得你做的对吗?”